三天之期在紧张的忙碌中,几乎是眨眼之间就过去了。兴教寺在徐知诰和徐知谏的打理下焕然一新,只静静的在暮鼓声中等待着吴王杨隆演御驾的到来。
徐知诰从山下三十里的地方就布下了步障,步障两边由控鹤军和黑云长剑两重护卫,闲杂人等根本近不了身。这步障蜿蜒绵长,直上山中,障外的江涛声此起彼伏,走在障中,如入无人之境。表面上看来,是为了尊显杨隆演一国之主的显赫身份,其实不过留了个戒备的心思。
徐知诰猜不到随着杨隆演到来的将是福亦或是祸,如今只能尽其所能的做周全,其他的随机应变罢了。
掌灯时分的兴教寺门前,应命到来的州大小官员俱是一身朝衣恭敬的列队候着,领头的两个便是身为左扑射的徐知诰和宣教使的徐知谏。
徐知谏一脸难得的正经,嘴上却满是调侃的意味对比肩而立的徐知诰道:“你把我二姐放哪儿了?”
徐知诰没看他,正视着前方道:“王驾就要到了。现在问这个,你不觉得不合时宜么?”
“我一向是随性而为的人,二哥莫非不知道?”徐知谏一边说着,一边左右四顾。
徐知诰伸手扯他:“站好了。后面那么些人看着呢。”
徐知谏嘿然笑道:“他们又不是没见过玉树临风的本公子,随他们好了。唉,我只是可惜,我那个小二姐看不见这个场面。”
徐知诰懒得再去搭理他,只是悄悄不动声色的往寺中藏经阁的角楼上看去,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徐知谏还想再调侃什么,只听见远处的山下传来了长长的号角声,一声紧过一声,大队的人马的嘈杂声也渐渐靠近了过来,连忙吩咐左右:“快掌灯!掌灯!”
随着他的命令,步障中一下子亮了起来,一路往号角声的来处去了。徐知诰和徐知谏跟随着一盏盏被点亮的灯火,举步往步障中迎了过去,身后的官员们有条不紊地紧紧跟了上去。
走了没几步,杨隆演的车驾便到了眼前,徐知诰止住身后跟随的官员,与徐知谏一起率先下跪行大礼:“臣左仆射参事领扬州知政徐知诰,州宣教使徐知谏率州众臣恭迎大王!”
随着徐知诰兄弟身后的众臣相继跪下行礼,杨隆演的车驾缓缓停住了,车厢的帐帘一挑,一个洪钟似的声音吩咐道:“都起来吧!”
徐知谏听到声音忍不住略略侧过脸,递给徐知诰一个眼神,徐知诰深吸了一口气,还没等抬头,便听见身后窃窃的声音。
“丞相怎么能跟大王同车?”
“是啊,这岂是为臣的本分……”
“太不象话了吧……”
车驾上的徐温完全不理会车驾下的议论纷纷,见徐知诰和徐知谏还跪在原地不动,连忙叫道:“二郎!”
“是!父亲!”徐知诰扯了扯徐知谏的袍袖,两人一起站了起来,转脸又吩咐道,“大家都起来吧!”
身后的众臣看见前面的徐氏兄弟已经起身了,小声议论的声音也渐渐平息下来,纷纷站了起来。
徐温扶着车夫的手从车驾上下来,踱了几步到了徐知诰和徐知谏的面前:“辛苦你们两了,都安排好了吧?”
“一切都妥当了。”徐知诰恭敬地回答道。
“那就好。”徐温满意地点点头,翦着手又踱回车驾边,扶着侍卫的手正要返回车驾上。
这时,徐知诰身后的一个年老官员大声叫道:“且慢!”
徐温登着车驾的踏凳,转过脸看去。他是老谋深算的人,如何会看不透这个老臣的用心。徐温只是笑了笑,重新又踏回到地面上来:“卢大人有何事?”
“为臣的理当守君臣之道,丞相虽然深受大王的倚重,但是,君臣有别,怎么可以和大王同居王驾之上呢?”卢大人愤忿的指责道。
“大王偶染不适,丞相乃先王托孤之臣,从旁照顾,也是应当的。”徐知询不知何时已经策马到了近前。
“就算如此,现在寺门就在近前,丞相既然已经下了车驾,缘何又要上去?这难道也是大王的旨意么?”卢大人据理力争道。
“卢卿。”正在争辩之际,车驾上传出杨隆演有气无力的声音,“孤身体不适,丞相一直从旁照顾,辛苦异常。丞相的年岁也大了,是孤要他与孤共居一车的。你就不要为难丞相了。退下吧。”
“大王……”卢大人气不过道。
“听见没有,大王都发话了,你还不退下么?”徐知询策马来到卢大人的面前徘徊了一下,冷冷的笑着,“念你是两朝元老,大王才不跟你计较,你不要倚老卖老的,找不自在。”
“你们……”卢大人气得浑身筛糠样的发抖,谏板差点掉在地上,人也直晃的站不稳。
徐知谏看不下去,挺身想要说话,却被徐知诰紧紧地攥住了袍袖:“二哥!”
徐知诰不动声色地将他搡到身后,自己举步来到卢大人面前,躬身一礼:“老大人,大王身染疾病,需要尽快的医治。眼下已经到了门口,别为了礼数而耽误给大王医病。孰轻孰重,您老大人老成谋国的,自是清楚的。大王既然已经发话了,您何不就此遵旨暂退呢。”
卢大人见他的话说的平和而真诚,给足了自己面子,也给了自己台阶下,只好拂袖退了下去。
徐知诰向着徐温一礼:“请大王的车驾进寺吧!”
徐温提步上了车驾,吩咐道:“走!”
徐知诰看着车驾从自己的面前缓缓驶过,暗自长长的呵出了一口白气。徐知谏提步过了来,凑到他身边,没好气地说:“四哥越来越不像话了。”
徐知诰没有说话,淡然的一笑,揽住了他的肩膀,紧跟着杨隆演的车马,往寺中走去。
待到徐知诰和徐知谏进入寺中之时,杨隆演已经由太监们搀扶着下了车驾。他的脸色苍白中有了几分青黑的颜色,想是身上的毒素已经开始渗入骨髓了,整个人软弱无力,完全是靠着太监们的力量才能勉强挺直脊梁,脚也像棉花做的一样,全没有支撑的感觉。
徐知谏见状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他先前并没有见过中毒后的杨隆演,完全想象不到这几天之间病情加重的程度,可就是这样,还是吓了他一跳。他虽然不懂毒药的药性,可是对于医理还是了解一些的,眼前的杨隆演,完全是病入膏肓的样子,若是强要救回来,还真是得靠裕竹大师这样的人才行。可是眼下,裕竹大师自己已经躺下了,他留下的“救人的药”也不知道是不是指给杨隆演的解药。他忍不住去看身畔的徐知诰,见他依然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心下十二分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