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怏怏地回到自己房间里,两个侍候的婢女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便向她告退出了门去。东华一个人窝在榻上,盯着面前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白烟发痴。她似乎感觉不到脑子里还存在着什么,手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合适,浮躁的恼恨充满了周身上下。第一次和陌生的父亲面对面的接触,竟然立刻就要直面这种不容置喙的家长作风,她有点后悔父女相认。
现在,她能去找谁商量呢?她犹豫着不想给徐知诰找麻烦,又不知道该去信任谁。想来想去,也许只有离开才是最好的方法。离开这里能去何处呢?香雪小筑么?逃避不是最好的应对办法,但是却可以避过一时的惶乱。
想到此处,她觉得不该再犹豫了,于是整理了几件衣服,打了个包袱,启开了窗户,跃入后窗的竹林之中。
这山上的竹林不如说是竹海,延绵不断,重重叠叠,枯落的竹叶厚厚的积在地上,时而被风卷起,便展现出了它们曼妙的舞姿。东华终于不必再用耳朵来聆听世界了,眼前的美是她原先作梦也看不到的样子。这一刻,她只想撇下身后所有的烦恼,步履不觉得轻快了许多。
在竹海中走了不多时,便听见了身后急奔而来的马蹄声,东华想要掩藏自己,一时间找不到可以容身的地方,于是纵身一跃,上了竹枝之上,倒吊着打量地上的一切。
一队黑云长剑手执火把,纵马奔着这里过来,如同一袭疾风卷着的乌云一样,那阵势着实让人觉得惊怔。因为这阵风过,许多的竹叶都纷纷顺势落下来,就连地面的颤抖也一并传到了竹枝上方,赖是东华抓得紧,才没有落下来。
本指望他们纵马过去,也就罢了,谁想居然在这里停了下来。
东华在竹枝上只听见领队的人在大声吩咐:“你们听了,从这里分散开来,五个人一组,一定要在二小姐下山之前将她带回去,否则,你们知道是什么结果。”
“是!如果找不到呢?”
“找不到不要说你我的脑袋,就是二公子怕也是难逃丞相的责罚。”
东华的心里猛得像被一个小手扯了一下,难道徐知诰又因为自己被父亲责难了?如果自己不回去,是不是徐知诰就会面临徐温的重罚?这个重罚会是什么呢?她油然想起在车厢里,徐知诰抱着她时,红肿的面颊,心里暗下生寒,一瞬间的走神,让她本来坚定了要走的心,变得犹豫起来。
脚下的黑云长剑分散开来了,东华听着他们的马蹄声去远了,这才滑下地面来。落地的一瞬间,她突然迈不动离开的步子了,犹豫牵住了她的衣角,牵动了她的心。她有点不认识自己了,从来不曾学会犹豫的她,何时变得这样的满是牵绊了。
她努力咬了咬牙,整了一下肩膀上背负的包袱,刚想放下所有的牵绊提步离开,却听见了身后急驰而至的马蹄声,本能地回过头去。
徐知诰的身影高高的在马上,因为没有火把的照映,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只有一袭挺拔矫健的剪影是那么的清晰。
马蹄声在距离东华十几步的地方消失了,时间也就此停滞了一般。
东华忘记了提步该往哪里去,更是忘记自己本来要做什么,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
徐知诰在马背上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摘下了挂在身上的掩日剑,扬手扔了过来。
东华伸手接了过来,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
“走吧。”徐知诰淡淡的说。
“可是,丞相他会……”
“这个不是你管的事情。”徐知诰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她的话,截断了她的担心。
“为什么要这样……你明明知道……”
“在我没改主意之前,你最好快点走。”徐知诰说着拨马回头。
“我……”东华看着他拨马就要走,忍不住冲上去攥住了他的缰绳,“我不能丢下你不管的……”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你要离开。我也不知道父亲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这样不敢面对。”徐知诰的眼睛一直深邃地盯着前面的黑暗,并不去看东华,声音沉沉地在黑暗里敲打着东华的心,“我更不知道,你这样为难,为什么不来找我。”
东华一时沉默了下来,不知应当如何应付他的疑问。
徐知诰将她的手掰开来,平静地说:“既然你不愿给我理由,我也只好放你走,自己多保重。”
“不是……”东华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丞相让我成亲……”
“成亲?”徐知诰不自然的弯了一下嘴角,“和谁?”
“我不知道。可我不想,不想这样被决定了我的命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除了逃走,我不知道应该如何来接受。”东华颤抖着嘴唇,努力压抑住心底的恐惶。
“在没有结果之前,你就放弃了么?”
“我……”东华犹豫了一下,“我不想连累你……”
“来!”徐知诰向着东华伸出手来。
东华不解地看着他。
“在我没有放弃之前,请你也别放弃。”徐知诰平静地说,“我陪你,到最后。”
东华沉默着,犹豫了片晌,怯怯地伸出手去,攥紧了徐知诰的手。
徐知诰欠身将她抱上了马背,一纵缰绳,马开始在竹林间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