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问过,他只说是从贺县来的,多了一句也不肯说。”
“神神秘秘搞什么鬼。行了,我去跟老爷说,你把他领过来在门外等着。”
既然蓝玉婷让把人带来,这么说花厅应该就在附近了,陆大维东张西望却看不出个究竟,正觉得奇怪猛然间脑后有人说话:“哟,陆公子一个人自在让大家好找。”。
“谁?”陆大维吓得魂不附体,刷一下转过身来,同来人几乎是脸贴上脸,馨香的鼻息暖暖地吹过来,原来是如夫人蓝玉婷。
蓝玉婷羞红了脸,往后轻轻挪了半步,嗔笑着说:“你又来了。”
陆大维惊魂未定,呆呆说不出话来,蓝玉婷只道这位公子是个好色之徒,她明白自己生得貌美,不要说在容县城里,即便上到桂林,南宁,男人见了她也是看不够的,想不到这个从南洋回来的书生也是如此,她撩一下鬓边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陆公子在想什么?”
陆大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勉强遮掩着说:“这园子好大……”
“是吗?”蓝玉婷盯住他的眼睛认真地看了看,“这也难怪,我刚嫁过来的时候还在府里走迷过呢,更不用说你了。”
“在自己家里还会迷路?”
“听起来好笑吧。”两个人边走边聊,蓝玉婷说道,“我这个家占地三十多亩,大大小小十几个院子,全算起来怕有二百多间房,你说我一个新来乍到的不走丢了才怪呢。”
这么大!陆大维虽说家境豪富也被震住了。
蓝玉婷看出他的惊愕,心里有些得意:“原本以为方晓祖上必是个富商,后来才知道他生在钟鸣鼎食之家,明清两朝出过好几位尚书和侍郎的,所以有这么大一份家业。这所宅院分为东府和西府,各自有大门出入,这个园子从当中划开一家一半,我们现在西府这边。所以八叔公说得没错,你连一半也没走到,要不哪天你有兴致我陪你走走?”
说着蓝玉婷浅浅地一笑竟像有几分挑逗似地盯着他,那妩媚的眼神简直能勾人心魄,这下陆大维更慌了,心跳个不停胡乱应了一句:“东府也很大吗?”
“房舍格局倒差不多,只是这东园子比西园要雅致一些。不单这样,我大哥的学问名贯全省,仰慕他的人多了,他如果在家东府里整天高朋满座,那真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名人留下的墨宝可多了,我是不懂,听说随便哪一幅拿出去都有人肯出大价钱呢。”
“真的,能去看看吗?”陆大维有几分好奇。
“恐怕不太方便。”蓝玉婷觉得有些失礼忙解释,“东府住的是大嫂,这两天她身体不爽郎中叮嘱一定要卧床静养,这才委托方晓出面招待你。”
两个人边走边聊,半堵粉墙突然拦住了去路,透过漏窗看见一座曲折的木桥伸向湖心,尽头处有座秀美亭阁卧在水面上,顶上覆着灰色汉瓦,四角飞檐挑起,蓝玉婷引着他转过去,指点着说:“那地方叫水香榭,从这里过去就是花厅了。那可是明朝嘉靖年间修的,怕有四百年了吧,到现在里面的桌椅几凳还都是当时的原物,对了,上首的太师椅还有皇帝坐过呢,等会儿你要不要也坐一坐?”蓝玉婷扭过脸来挤了一下眼睛,表情是那么顽皮可爱。
陆大维吃了一惊:“皇帝!哪个皇帝?”
“我没读过多少书都是听方晓说的,说是顺治爷打进北京崇祯皇帝上了吊,大明宗室不甘心亡国,先后有好几个人在南方接着当皇帝。最后一个好像是叫朱——朱由榔,他原本是桂王,两广总督和广西巡抚就保他做了皇上,起兵复国往北打到长沙、江西。后来兵败退到容县还在前面花厅坐过几天朝呢。”
“照这么说那张太师椅就是龙椅啰,我一个凡夫俗子坐上去怕会折寿的。”陆大维微笑着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你怎么跟我当年想的一样啊!刚过门的时候大嫂开玩笑让我坐,我死也不敢,方晓说‘亡国之君算不上真命天子,但坐无妨’。
“看来我受骗上当了。”陆大维的脸一下板起来。
“谁骗你了?”
“你呀,我刚才还想要出大价钱求你把龙椅让给我,原来你出手的不过是假货,该怎么罚你?”陆大维说完忍不住笑出声来。
蓝玉婷年纪轻轻却是风月场上的老手,知道这个富家公子是在打趣挑逗,脸红了一下装作不知:“你不要小看陆府,帝王家的东西还真有几件。”
“真的?”
“那还能骗你。这张假龙椅后面有条长几,原来供了一座慈禧太后赏赐的自鸣钟,是内务府造办处打造的。辛亥年大清朝垮了就收了起来,怕它坏了隔年拿出来上弦走一次,可惜去年刚走过,今天你是看不到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往前走,忽然听见一声招呼“大维兄弟,你走到哪去了”,陆大维四下张望却不见一个人影,唯有一条幽静的小径从葱茏树木间悄悄地爬到脚边,绿荫掩映曲曲弯弯。他疑惑地望了下蓝玉婷,蓝玉婷抿嘴一乐轻轻一指,陆大维顺着手势望过去,就见陆方晓从一块太湖石后转出来笑吟吟地望着他。没等他回过神人已经快步迎到了跟前,亲热地引着他并肩而行,三弯两绕眼前突然一亮,小路尽头竟闪出一栋精美的房舍来,卷棚青瓦的屋顶,迎面两扇格门东西四扇格窗,同梁柱一体漆成墨绿的颜色,称得上质朴脱俗秀丽淡雅。陆大维点点头,想必这就是花厅了。三个人跨上石阶到了近前,陆方晓推开门扉伸手让了一下,就见室内方砖漫地光亮如镜显得十分宽阔。满堂明式家具分列两旁,八盏六角形的无为剔墨纱灯从梁上垂下来,红椿木的框架雕刻精美,灯壁四周镶罩的纱绢薄如蝉翼,绘制的人物花卉栩栩如生。“不愧是名门望族缨络世家,这花厅真气派。”陆大维禁不住暗自赞叹。花厅里人们谈兴正浓,八叔公招招手把两人叫到身边坐下:“大维呀,这府里景致不错吧?你才从苏州过来,那边同里镇退思园名满天下,你看这座留园比它如何啊?”
“真是太美了,可谓各有千秋难分高下。”陆大维由衷地夸赞,“天下人都知道苏杭乃是‘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有退思园这样的美景不奇怪,想不到家乡也有能和它媲美的,如果不是亲眼得见我还真不敢相信。”
陆方晓开心地笑了:“留园怎么能和退思园相提并论,不过这话也有几分道理,这两个园子有些地方出自同一人之手。”
“哦,这话怎么说?”
“你来的时候路过水香榭,那处景原本没有,光绪年间,建造退思园的袁东篱先生云游到了容县,先父对他仰慕已久请到家里来。袁先生说这留园修得不错但还有缺憾,私家花园再大也比不过皇家园林,不可能有宽阔的水面,眼前这小湖让人一览无余这就少了情趣,觉得不过是个小小的池塘而已。袁先生亲自谋划在湖水转弯处造了这座水香榭,将整个水面隔成似连非连的子母两半,让人对另一边的景致什么样不能全都看见,留下了遐想的余地。你不得不佩服袁先生真是高人,小小一座水香榭使这面小湖顿时生动起来,不愧是这留园中点睛之作呀。苏州退思园里也有一座,是临水而立,而这里是凌水而建,四面都能见到,风采又各有不同,与花厅成犄角之势呼应成趣。大维兄弟,明年你来就在我家多住些日子,夏日炎炎之际踏足水香榭观鱼、赏花那真是凉风习习悠然自在,等到了中秋面临湖水月下赏荷又别有一番情趣。”
大家在花厅里谈笑风生说得正高兴,就听门外边有人吵嚷,陆方晓皱了下眉,真扫兴,是什么人这么不懂规矩,他冲蓝玉婷使了个眼色让她出去看看。
蓝玉婷这才想起来是自己让人等在外边,忙说:“我都忘了,刚有个从贺县来的人非要马上见你,我让他等一等许是不耐烦了。我这就去看看。”。
“贺县?还是我去吧。”陆方晓说着连忙站起来,“各位对不住了,桂北的生意我一直找不到个得力的人打理,这一定又是有什么事不敢作主了,我去去就来,怠慢了。”说着撩起长衫下摆大步走了出去。
“大家坐,坐。”蓝玉婷满脸陪笑,“陆公子别见怪,他就是这么个人——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我也拿他没办法。”
“怎么会见怪呢,方晓兄这点我倒是很欣赏,。”陆大维感慨地说,“有这么大家业依旧勤勉做事——难得呀。
“你说得不错,就因为这个大家才信得过他。”八叔公微微侧过脸来,“方明方晓两兄弟经营的生意几乎遍及全省,在座的差不多每个人都有些许股份在里面,任凭他们打理大家不用操心每年都有不错的收益。我看你不如也放些钱在里面,我包你只赚不赔。”
花厅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陆大维的心也有几分动了。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有人喊了起来。
“老爷,老爷!”
“快请郎中!”
花厅里一下静了下来全都吃了一惊。蓝玉婷到底是年轻头一个冲到外边,就见陆方晓歪在一个下人怀里双眼紧闭呼吸急促面色潮红。
“你怎么啦?”
陆方晓头疼得几乎要裂开,勉强撑开眼皮费力地说:“簪……簪子……”
蓝玉婷莫名其妙地楞了一下:“簪,簪什么?”
“扎,快扎……”
“扎什么?”
蓝玉婷早已经慌得手脚无措,一颗心突突乱跳,丈夫说的是什么一句也不明白。那个下人急了,腾出手一把从蓝玉婷头上把金簪拔下来,二话不说,捏起陆方晓的食指朝着指尖狠狠地刺了下去。
“阿亮!你干什么!”
那个叫阿亮的也不理她,飞快地把两只手都刺了一遍,挨个用手一挤,血滴如同米粒大小从伤口慢慢冒出来,像一颗颗小珠子一样挂在指尖上又慢慢四散洇开。
陆方晓赞许地望了他一眼声音微弱地说:“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