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又是两天以后的事了,几天没进食的那颗烂胃又开始隐隐作痛,头昏脑胀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到了天堂,好半天视线才顺利对焦到眼前的那双凉鞋上。
堂堂吸血鬼王,却爱穿着运动凉鞋走来走去,连品牌都跟雪森穿的那双一样,你说他不是雪森是谁?!百分之百他也和萧雪森一样不爱穿三内裤只偏爱宽松的四角裤吧!
吸血鬼王的四角裤是蝙蝠图案的吗……想到这夏雨农忍不住轻轻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雪的声音冷冰冰的,从顶上传下来。
「笑四角裤……」
「你还有多少时间能笑?」
「不多了。」艰难地撑起虚弱的身体坐起,夏雨农缓缓地说道:「我认输,这就把毒解了,给你当早餐吃。」
「解法。」雪蹲下身,瞇着金色的眼眸看着夏雨农。
「先让我离开这间鸟殿。」
「妄想。」
「那就在这里吻我吧。」
「叫条狗来吻你可以吗?」
「不可以。只有你可以,当然如果你要自认自己是狗我也不反对。」
「少耍我。」一巴掌挥过去,然后扯着夏雨农的衣襟道:「和个不爱你的人索吻,你不觉得你有病?」
「和个快死的人计较这么多,你不觉得你很小气吗?」夏雨农伸出舌头舔了舔破裂嘴角渗出的血丝,甜甜地微笑道。
心中却是苦的。
就连雪覆上来的唇,一点感情都没有的吻,都尝起来好苦……
可他却舍不得分开唇舌,舍不得结束……
「你骗我?」
「你好好骗。」
夏雨农笑得很开心,连眼泪都笑出来了,然后伸手紧紧搂着雪的颈子,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所以我绝对绝对不会死在你手上。」
然后闭上眼睛,手一松整个身子失力地往下滑,不负责任地沉沉昏睡去。
让你打,让你揍,反正这一觉睡下去应该不会醒来了,你怎么打我揍我也不痛不痒,顶多死得比较丑而已。
*
「妈妈,里面有个大哥哥在吐血!好多血!」
小男孩碰碰跳跳地跑向公园的公共厕所,才踏入厕所内没三秒又碰跳出来,一脸惊吓鬼吼鬼叫地冲向他阿母。
「快走快走!说不定是黑道什么的……」阿母拉着小男孩转身就走。
「我们不用叫救护车吗?老师说……」
「老师说的都是屁啦!快走啦!」
「可是人家尿急啊!」
「等下去树后面尿啦!」
「可是老师说不能随地……」
「老师说的都是屁!」
是血流得太慢,还是他吐得太多,还是根本就是水管不通啊?不怎么大的公厕洗手槽,眼看着里头暗红色液体几乎要满出来了!夏雨农双手紧握着洗手槽的边缘好撑着他发软的身躯,垂着眼睑喘着气,不太敢把眼睛睁太开,方才呕吐得太剧烈,眼球不知道有没有松掉,不小心掉下来就糟糕了……
所幸呕势好像有逐渐缓下来了,可喜可贺!扭开水龙头洗了把脸顺便将满口的血腥味漱掉,这才头重脚轻地走出公厕。
外头艳阳高照,足足有两个月住在那不见阳光的吸血鬼圣殿的夏雨农对这刺眼的阳光还不是很适应,伸出手挡了挡顶头的阳光,脑袋又是一阵晕眩。
原本还以为,他再也没机会见到太阳了呢。
原本还以为他夏雨农要英年早逝在那吸血鬼的圣殿了。
结果他赢了。
当他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的景象既不像天堂,也不像是地狱,身旁没有牛头马面在等他当然更不要说是小天使来迎接了,被太阳烘烤到快冒烟的公园连只粉鸟都没有哪来的小天使……连不锈钢椅子都烫得像烤肉架,躺在上头的夏雨农差点没变成熟肉一块。
最讽刺的事是,正好头顶上的阳光就是他身上的毒的解药,那囚禁他两个月囚禁不出个所以然的吸血鬼王要知道了,不悔得跟他一样呕血才怪。是说,那只大蝙蝠算是有公德心,没将他随地乱抛还知道要将他物归原处,连他的包包都安稳地躺在椅子边,仿佛那晚他只不过是在公园里睡了个觉做了个梦,这两个月的一切悲惨都没发生过那样……
夏雨农真的很想知道知道雪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将他送回来的……悻悻然?挫败?咬牙切齿?槌胸顿足?
不用想了,九成九还是那张冷冰冰没表情的脸。
这场赌注,输家自然是得不到想要的,但赢家也占不了啥便宜。看看他这残花败柳的身体……身体伤了,心也很伤。在看着自己所爱的人用那种仿佛在喝洗脚水的嫌恶表情和自己接吻后,夏雨农真的、真的好希望就那样不要再醒来了。
我赢了,但不是因为他舍不得找,他只是舍不得我的血。
而我舍不得的,却是他的一切。
到底谁才是赢家?
*
将脸埋在几乎已经快没有雪森味道的枕头棉被中狠狠地睡了三大,最后是因为肚子饿得受不了才不甘不愿地离开那张床。
大蝙蝠没找上门。
估计那脸皮薄自尊心又高的家伙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再对他穷追猛打了。
小蝙蝠们也没敢找上门。
连大蝙蝠都制伏不了的人类,还有谁敢碰……
下了床,穿上了平常雪森专用的那双拖鞋走到浴室,望着漱口杯里那成对的牙刷半晌,最后抓起了雪森的那支挤上牙膏塞入口中,刷完牙后,又用了雪森的毛巾洗脸。
有洁癖的萧雪森如果知道自己精心呵护的盥洗用具被他人用过了,搞不好会把「他人」的盥洗用具扔到马桶里泄愤。
「你再不回来,我连你的内裤都拿来穿,恶死你……」夏雨农对着平常总是会有个家伙坐在上头看报纸但现在却空无一人的马桶自言自语道。没精打采地走出浴室,却被挂在浴室门外墙上那面全身镜给吓了一跳。
见鬼了,这憔悴的干巴骷髅人是谁啊?难不成是那个青春可爱俊俏结实的夏雨农我?两脚踏上镜子前的体重计,指引指着的那数字让他更是错愕,步下-体重计又踩了回去,数字没变,体重计没坏……夏雨农天生就是那种掉肉容易长肉难的体质,自己倒还不怎么在意,但雪森对此可是斤斤计较,甚至还特别买了一台体重计放在这逼着夏雨农天天秤给他看,严格规定上头的数字只许增加或维持,不许减少,少个零点零一斤都下成,锱铢必较的程度活像主妇在菜市场买猪肉。
现在一下子少了十公斤,就算接下来半年餐餐吃一堆猪肉都补不回来……
「你找死啊?枉费我辛苦赚钱养你全都白养了!」看着镜子,夏雨农模仿着脑海中萧雪森不爽时的口气和表情说道。
「对不起,主人,奴才不能为您去参加神猪大赛了。」下一刻,又变回了自己嘻皮笑脸装模作样的表情。
「白痴。快去吃饭!」
「雪森,人家的消瘦是因为缺乏爱的滋润,就好比花朵……」
「要是不想被仙人掌滋润,马上去吃饭。」
「啧,没情调……」
停止了自言自语自说自唱,镜子中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彻骨的冷……夏雨农伸手紧紧地环着自己的双臂,紧到胸口都发疼了,紧到快要不能呼吸了,却还是感觉冷得要命。
我好想你。
没有你爱我的日子变得好长,长到我快要想不起和你相拥的温暖感觉了。
用雪森的杯子喝完了一杯冲泡咖啡,用雪森的筷子吃了一碗泡面,坐在沙发椅上雪森专属的那个宝座看了一个下午的幼幼频道,点了一支雪森的烟抽了一口呛了十口,从衣橱内翻出雪森的衬衫一件穿上,一照镜子却发觉松垮得滑稽可笑……叹了口气,他深深觉得自己有义务替这些东西将他们的主人找回来。
翻出包包里头剩下的那两管金色玻璃管,随手将其中一管塞到床头缝中,剩下的另一管握在手中。
百分之二十的存活率,不死也重伤。
到底发明这玩意的人,要对付的是吸血鬼,还是人类自己啊?如果连这么先进的东西都能发明出来了,那怎么没人发明出可以控制颜面神经,可以一直保持笑容,让人即使心里头难过都还能微笑面对的药?
如果连笑都笑不出来,是不是连坚强下去的力量都会一并失去?
*
「亲爱的,我不在的这几天,你有没有很寂寞?」
「……」
脸色比先前更加苍白,但笑容却依然的灿烂,弯弯的嘴角,弯弯的眉毛,连凝视着他的那对墨黑色大眼睛也莹亮莹亮地闪着笑意。
不知情的人看了那神情听了那真情的口吻,也许还真的会以为他俩是小别胜新婚的小情侣。
只是小情侣的其中一位一张脸冷得快结霜了,另一位脸上虽然是笑着,手中却抄着斧头,血管里流着毒血。
吸血鬼王虽然表情是冷的,但瞪着夏雨农的金色眸子里却隐着他人难以查觉的怒意。那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哪生来的怒意,当四天前这家伙昏倒在他怀中时,当他的手触碰到那骨瘦嶙峋的单薄身躯时……还有四天后的现在,当他又见着夏雨农出现在他面前,再次用那该死的毒药摧残着自己的生命时。如果他真的活得不耐烦了,那为何又那样执著地守着自己的命?求死与求生,难道不是互相矛盾的两个行为?
只因让他努力活着的,是那根本已经不存在的萧雪森?
只因让他宁可死也不愿妥协的,却是自己?
手指头不自觉地握了握,突然地他非常想要杀掉眼前这个人类。这次却不是因为他长得像那八百年前的仇人雨。杀意出自于想要毁灭掉那属于萧雪森的一切,包括萧雪森爱的他和爱着萧雪森的他。至于那完全化的问题,早被他抛在脑后。
「别用那么可怕的表情看人家……你不会是想要谋杀亲夫吧?!」
「你到底想怎样?」
「想跟你做个交易……」
夏雨农笑吟吟地往前靠了几步,完全忽视吸血鬼王那凌厉的杀气,伸出食指比了个一字,不急不徐地说道:
「陪我睡一个月,我就把这条命送你。」
话一说完,一旁的高级吸血鬼们哗然成一片,阿不打比气急败坏地怒吼道:
「该死的人类!竟然如此侮辱尊贵的吾王!你……」
「关你屁事,又不是要睡你老娘,你吵什么?还有,要不是你这短小王八拆散我们,我们小俩口现在还不是甜蜜蜜的睡在一起?不要说是睡觉,你尊贵的「吾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早给我摸光了,轮得着你来啰唆!」夏雨农一脸恶狠狠地吼回去,手中那把方才砍了不少挡路吸血鬼的斧头也一并朝着阿不打比飞了过去。
「你……」狼狈地闪过斧头,虽知道夏雨农说的是事实,阿不打比还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吾王』,考虑得怎样?」回过头,恶狠狠的表情立刻又变回笑吟吟,翻脸比翻书快。
「你要我陪你睡一个月,还是要萧雪森陪你睡一个月?」雪怒极反笑,薄唇微微上扬,弯出了个极美的弧度。
美人的笑容美则美矣,但那皮笑肉不笑的阴冷却令在场的每个人看了只觉一股寒流沿着背后那条脊椎骨窜上窜下。
没计较那乱七八糟无礼的话,没计较夏雨农提出的荒谬交易,却和那不存在的人格计较了起来。
雪意外地察觉到,最乱七八糟最荒谬的,原来是他自己。
「那有什么差别吗?」夏雨农笑容里有着绝对的坚定,回答得也很干脆:「你就是你。」
你就是你。
和八百年前的那人,竟是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我才不管你是吸血鬼王还是什么猪王狗王猫王的!」
「你就是你,就是我最喜欢的雪而已。」
一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了他心脏一下,好像有什么温暖的酸涩的,从那微不可见的针孔儿渗出来。
温暖的酸涩的,像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