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可能是因为前些日子用这把刀子剁猪大骨后没有磨,刀子有些钝,刀势又被雪手中的榔头档了一档,没能将手臂砍落,却深深地嵌在吸血鬼王的肩胛骨上。
「啊……烂刀!」夏雨农立刻放开刀柄向后一跃闪开雪甩往他脸上的榔头。
「你到底要砍我几条手臂?」
八百年前砍过一条,前一阵子在废图书馆也砍过一条,现在又想砍!雪火大地握住肩膀上的刀柄,也不管鲜血像温泉那样涌,直接把刀子拔出来,往夏雨农的脑袋扔去。
不敢直接用手接住那劲道十足的飞菜刀,只好闪到电视后头,可怜电视啪的一声被菜刀劈出一个大窟窿。
「妈的,那你到底想搞坏几台电视?!」
「上回……上上回那台是你搞坏的吧?」
「呦,萧雪森,你终于想起来了哟。」
「很遗憾,就算想起来了,我也不是萧雪森。」
「呸,我鸟你是雪还是萧雪森!你到底要不要爱我?」
「不爱。」
「屁啦,你明明就说过你爱我。」
「从来就没说过。」
「……」的确,仔细回想起来,不管是萧雪森还是雪,都没说过。
「你明明就表现得很爱我。」夏雨农不服气地吼着,口吻像极了泼妇。
「那是萧雪森,不是我。」
「你这懦夫!爱我有什么害羞的,干嘛全部推给萧雪森?」
「害羞个屁!」
两人的对话简直就像夫妻吵架的内容,贫乏而没营养……
「你如果不爱我,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拔出插在电视上的菜刀,继续往雪攻击去。
「蠢,想杀我?你是来讨死的吧?」雪也不客气,随手抄起了榔头回击,顿时温馨小客厅变成战场。
「如果我杀不死你,让你杀死也很爽。」几招下来,除了原本背上的伤口裂了开了,身上又多了几个不浅的窟窿,只是夏雨农的表情却很愉快。
「你怎么不去自杀?」
「我干嘛要自杀?」
爱情不是口号,不是游戏,是决一死战。
就算攻到弹尽,守到援绝了,但还没到呼吸停上的那一刻,他绝对不会放弃。
「你疯了吧?」
「早在你放弃我的时候,我就疯了。」
沙发被砍得露了馅,锅碗瓢盆全都在地上躺着,夜风从破窗吹进来,将只剩下几条须须的烂窗帘吹得飘来飘去。他们一同去选购的马克杯碎在流理台,而流理台早就成了一块看起来不像流理台的废铁。
从客厅打到房间,衣橱、书柜、镜子……一个个壮烈地牺牲了……夏雨农简直像是杀红了眼,杀出了兴头,只见他笑得开心,出手却是狠辣,招招都是要致对方于死地。雪一点也不敢大意,几乎也是全力以赴才和夏雨农打成平手。他太明白这个夏雨农就像是当年的雨一样有着深不可测的战斗力,只要他想……应该说,只要他疯掉了,他要多强就有多强。
只是夏雨农那副三宝身体禁不起久战,人类的失血也是有极限的,在几乎所有的家具都阵亡了以后,他开始感到体力不支,逐渐落了下风。雪趁势一拳重重挥向夏雨农肚子,趁他疼痛弯腰时,扯住他颈子将他按向那张勉强还看得出来是床的床上,扣住夏雨农踢向他腹部的腿,格开夏雨农戳向他太阳穴的左手和抓往他天灵盖的右手,抓起散落在床边那落地窗的玻璃片,将夏雨农的双手掌狠狠钉在床上。
「干嘛一定要牵手?不肉麻吗你?」
「你不懂啦!手连着心脏,心脏连着手。所以牵手,是最能感受到心跳的感觉。」
「那只是静电吧……」
「萧雪森,你真的很没情调耶。」
手连着心脏,心脏连着手,手上的疼痛传到了心脏,痛不欲生。
萧雪森,你明明知道我是你的夏雨农,却这样对待我。
「你知道永恒的孤独,是什么样的感觉吗?你知道想爱却无法去爱,是什么样的感觉吗?你知道被自己喜欢的人一刀插心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方才,你不就碎了我的心?望着情绪失控的雪,望着他那白森森的利牙,夏雨农摇摇头苦笑道:「你说过,你不会把我变成吸血鬼的,你要食言了。」
「你也说过,你会好好守着自己的命,如今却一心求死。」
「我不要活在不被你在乎的世界。」
「你以为,什么都要依着你的选择来进行?」
雪靠上了夏雨农的颈子,轻轻地吻着舔着,像是他们之前温存时那样温柔,温柔到让夏雨农以为他又在作梦了……直到那锐利的牙插入了他的血管。
雪爱雨。
如果一开始就将雨变成吸血鬼,那有没有可能结局是两个人一起在他们的山中小窝生活至今而不是雨将刀子送进他的心脏?
萧雪森爱夏雨农。
如果现在选择将夏雨农变成吸血鬼,是不是再也不用面对失去?不用再看到夏雨农那近乎自我毁灭的举动?
「我没选择……这一切,都是你的选择……」用虚弱的声音,在雪的耳边轻轻说道。
选择当有感情障碍的雪,选择不当爱我的萧雪森。
忍着痛挣开钉在手上的玻璃片,血淋淋的手从床头缝隙中掏出金黄色的玻璃管,在雪还没来得及出手阻止,反手就将尖锐的管针往自己的心脏插入。
「不——」
心碎的感觉。
剧烈的疼痛蔓延全身,心脏四分五裂,碎了。
雪,其实我……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要杀你,可是你选择了把我推向这条路。」
雨轻轻地在他耳边说着,然后将手中的长刀举起,依然笑得那样温柔,在雪还没理解那句话的意义,也尚未察觉雨身上那原本是剧毒腐蚀的血滴洒在他身上时却一点一点愈着他身上的伤……在雪什么都来不及反应时,雨便将长刀猛然刺入自己的胸口。
「雨!」
疼痛蔓延全身,心碎了——
在见到长刀子穿透雨的左胸口那一刻,在雨倒向他断气的那一刻。
在见到致命的毒药插往夏雨农的心脏那一刻,在夏雨农呼吸停止的那一刻。
*
黑色刀子封印着生命,白色刀子封印着记忆。
在过去,有个奇怪的传说。
有一把非常特殊的黑色长刀,长刀的历史很久远很久远,甚至久远到,长刀有了自己的生命。
有了自己的灵魂。
可是长刀不像人类,没有能够自由活动的rou体,所以长刀一直也只能是长刀。
又不知道是后来哪个年代,那是个战乱的年代,是个盗匪横行的年代,长刀子被当作杀人的武器,
它饮过无数男人的血,女人的血,老人的血,小孩子的血……但它从来就没饮过初生婴儿的血,直到某天,一个残忍的山匪把它插入一个初生婴儿的胸膛。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婴儿没死,竟然好端端地活了下来。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孩子的长相虽然可爱,怎么瞧也不像他父母,也不像他那群简直像是一个模印出来的兄姊们。而且这孩子天生就是个战斗天才,他的杀伤力就像那把长刀……十岁以前,他就将那帮山匪全都宰光,那把黑色的长刀子,也顺理成章落入了他的手中。
人们都说,那孩子根本就是被寄生了。
被那把长刀的灵魂寄生了,用那孩子的rou体,长刀子开始他的「人生」,直到rou体死亡,生命又回到了刀身内。
然后等待着下一个人生的开始。
当雨的生命回到了黑色的刀子里时,皇帝费尽苦心,将他的记忆放入了另一把刀子里。
也许有一天,它的生命重新开始时,它还想要当雨,它还想要拥有对雪的记忆,它会想要有机会重新开始,去追求自己这一生得不到的幸福,去追求身为雨时不得不放弃的爱情。
「我的愿望,没有人能够实现。」雨微笑地对皇帝说。
只要我身为雨,就没办法实现。
*
「其实小农农早就知道了,只有你不知道。」
「你干嘛不直接告诉我?」
「你有让我接近你的机会吗?」
「他干嘛不直接告诉我?」
「因为他觉得雨很可怜。」
「……」
不愿意完成杀掉吸血鬼王的使命,虽然一切都是计划,但雨真的爱上雪了。
宁可将刀子插入自己的心脏,即使恨着他为何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埋怨着他为何要将他推到这一步,但他还是舍不得杀掉他好喜欢好喜欢的雪。
至少,至少雪在未来漫长的生命中,都会记得有那么一个人类这样喜欢过他。
可是他却被雪遗忘了八百年,被雪当作背叛者憎着,被雪当作凶手恨着。
这样的雨,实在太可怜了。
和被萧雪森所丢掉的自己,又有什么差别呢?
其实,夏雨农完全能够理解雨的感觉。
他就是雨啊……不需要那些记忆,光是靠着本能,他也能了解雨是怎么样地喜欢着雪,怎样地伤心,又是怎样地坚决。
「所以他要用这样极端的手段,让我想起来吗?」
「如果不是这样,怎么能惩罚到薄情的你?」
「一切都是计划中的事?包括引春秋去把你找来?」
「小农农心中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只能说,如果这一切都只是计划,那风险跟牺牲,也未免太大了。」
让自己的心脏转位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让自己的血管停止流动对身体的极大伤害也并非所有人都能承受,特别是像夏雨农这样虚弱的人。更别说是暂时瘫痪自己的呼吸系统这么可怕的事,谁知道这一口气没了,还能不能有下一口气回来?
夏雨农从来也没敢把握他师父春秋会为了他去找最最痛恨的鸳鸯,他也不可能算准着在要命的一刻鸳鸯会带着全世界最高明的医疗团队和设备及时赶到。
就算他把所有的风险都考虑进去了,最后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一身功夫几乎都废了,卧床至今半年了才勉强能下床……如果一切只为了让雪想起雨,只为了惩罚雪,这代价真的太大了。
也许,夏雨农真的曾经有想要放弃的念头也说不定。
但也有可能,夏雨农计算了一切,而鸳鸯却把夏雨农也一起计算进去了。
「你来干嘛?」雪冷冷地瞪着那个极有可能是幕后大黑手的鸳鸯。
「没什么,就来探望你啊!」鸳鸯笑得妩媚,艳丽的脸蛋装出一副无辜善良的表情。
「放屁。」一只老狐狸跑来探望你却没有其它企图,会相信的人不是太纯就是太蠢。
「只是想请小农农帮我一点小忙,很小的忙啦,比芝麻跟绿豆还小……」
「滚!少来动夏雨农的主意。」
「拜托啦,真的很小很小,而且事关我的终生幸福,你就帮我这个忙吧!啊对了,最近我在白令海有个小岛想要送人,附送接驳直升机,气候温暖宜人,渡假养老两相宜,你和小农农有兴趣可以找时间来参观参观……」
「……我会跟你再连络。」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就这么一言为定!呵呵呵呵~~」
鸳鸯眉开眼笑,华丽优雅地从阳台跃回他那画有一对鸳鸯背景是一个桃红色爱心的愚蠢图案的直升机扬长而去,在深夜里留下一串诡异的笑声——
轻轻跃下小小阳台细细的铁围栏,回到室内时不忘将落地窗关紧。夏雨农那个阿破青年,是禁不起夜里凉冷的风吹的。
窝回卧室里新买的那张双人床上,雪特别选购的超暖羽绒被里卷着熟睡的夏雨农。连方才那样吵杂的直升机声和那个死三八的鬼笑声都没能吵醒他,一整天这样熟睡的时间大约占了二分之一,真的是名副其实的阿破。不过最近真的好多了,开始能下床打打计算机,陪他看看电视,偶尔还能下厨作些简单的恶心料理,偶尔能在床上和他做做简单的爱做的事情……
至少,他还好好地活着在他身边,缓缓沉沉地呼吸着,心脏规规律律地跳动着。
从背后搂住夏雨农的腰,轻舔着他滑细的侧颈,上头的齿痕已经愈成两个淡淡粉红色的疤痕,和颈子上其它红红紫紫的大草莓小草莓比起来,反而没那么明显。
「别吵我……我想睡觉,你自己撸啦……」夏雨农半梦半醒地咕哝着。
「喂,我们的小岛这次真的有着落了。」
「有山有小河流……」
「应该有。」
「晒太阳……」
「可以吧。」
「荔枝、龙眼……」
「可以种。」
「山猪……」
「可以养。」
「老大,老实说,那是你和雨……你们一起住过的地方吧?」
「是『我们』一起住过的地方。」
「……小岛在哪?」
「在白令海。」
「啊?」
「……干。」
雪这才意识到,白令海上的小岛,只有海豹跟石油吧?!哪来的荔枝跟龙眼?!
温暖?宜人?渡假养老两相宜?
下一次见到鸳鸯时,他绝对会让他笑不出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