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更不成话,连武松的脸都沉了下来。
陈东忍了又忍,黑着脸道:“小兄弟说的越发偏颇了,若是如此解释‘孝’字,那不就成了宠溺孩子了吗?你……”
郓哥儿面色一整,摆手道:“先生误会我的意思了,小弟说的好东西可不仅仅是那花不完的金银财宝,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享不尽的世袭荣华,小弟说的是能叫后辈有所作为、把先祖留下的事业发扬光大的决心、头脑、毅力等等,若是没给孩子留下这些东西,反倒留下了一大堆问题,那便是不孝了吧?啧啧,我倒觉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意思,不是说有没有后代的问题,而是说后代过活的怎么样的问题,一个家族出现败家子,最先不孝的,应该是这个败家子的长辈吧?孩子没教育好,这可是上一代人的责任啊。可现在这个孩子已经觉察到了上代人出的问题了,他要改,在老祖宗的传统上改,改好了,那以后的子子孙孙都受益啊,难道这不是孝道吗?比如说汉光武帝吧,立朝时留下了豪强地主的隐患,弄得汉末豪强割据,这就算是对他老祖宗汉刘邦不孝吧?至于刘邦呢,非要弄什么分封制,搞得刘姓内部一片混乱,这也算不孝吧?幸好有汉武帝变了祖宗之法,弄了个‘推恩令’,才算了事……”
郓哥儿尽量把这话说的“古人化”,为的就是尽量把南怀瑾先生的意思说明白,也算是变相的为自己要跟着武松跑做辩解。
他倒不是谴责便宜老爹“养不教,父之过”什么的,就是看着陈东不顺眼,借题发挥而已。
反正去不了,还不行自己在这儿快活快活嘴儿?
南怀瑾先生以为孔子说的“孝”不是某个人的行为,而是一种绵延不断又不断自我更生的传统,绝不是单方面的对上恭顺又或者对下宠溺,每个人都是“孝”的一环,在这位老人家看来,小到一个家庭,大到一个国家,固步自封与大跃进式改革,都是一种不孝的行为。
这个说法对不对,郓哥儿没资格评说,而且他也记不全南怀瑾先生的全部意思了,他自己也没那学问,虽说宋代学术极为发达,但这个说法放到这时代可是够新鲜的,糊弄陈东一阵子大概也尽够了。
后世在机关里做事,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拉虎皮扯大旗这种上纲上线儿的打压艺术,他还是懂的,说完小家还不够,咱还得扯上历朝历代的皇帝,全线开花,叫敌人反驳不得,这就算是赢了。
武松是个粗人,他就觉得郓哥儿每句话的含义他都明白,但是组合到一起去,怎么就听不明白了呢?
他偷眼看看郓哥儿,觉得这小子说得似是而非,好像很有道理,可一开始大家说的不是这个问题啊,这会儿怎么扯到皇帝身上去了?
但转头想想,从头到尾说的可都是“孝道”啊?
武松彻底糊涂了,他转头看看陈东,却发现这位大贤双眼发楞,直勾勾地看着郓哥儿,仿佛看见了个稀罕物件儿。
郓哥儿也有点儿毛骨悚然。
蓦地,陈东“唰”滴站了起来,扶案狂笑起来,那声音中有说不出的兴奋。
郓哥儿不由自主地向武松那里缩了缩,生怕这家伙一发疯把自己撕成了两截。
陈东却大笑着道:“朝闻道,夕死可矣!没想到今日在大牢中,我陈东想明白了一些原本浅显,却从没有人想出来的道理!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言罢,陈东恢复了正常,看向郓哥儿,抱拳正容道:“小兄弟,愚兄这些年真是过得浑浑噩噩,自以为圣人的道理想得明白,没想到竟是狂妄自大!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日后愚兄若在学术政事上有所建树,必为小兄弟今日所赐!我敬你一杯!”
说着,陈东端起了酒碗,双手一抬,便学武松干了一海,呛得大声咳嗽,一张冠玉白脸也红润起来。
武松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却笑道:“兄长且坐下慢点喝。”
陈东摇摇头,对两人道:“愚兄有个坏习惯,虽然为人愚笨,但听得良言,必要回去静思,今日小兄弟对我启发良多,我这便要回东京汴梁去,咱们后会有期了。”
武松看了看郓哥儿,满眼询问之意。
郓哥儿也觉得奇怪,自己没说什么啊,这个陈东怎么回事?我这还没痛快够呢,这怎么就要走了?
陈东站起身来抱抱拳才要走,又对郓哥儿诚恳道:“小兄弟,临别之际,愚兄有一番肺腑之言相告,但愿小兄弟见纳。”
郓哥儿面容古怪地看着陈东,沉声道:“小弟谨记。”
陈东点了点头道:“你天资聪慧,稍加用功,就可在学术上有大成就,万不可荒废了,日后有机会,定要好好求学。”
郓哥儿口里答应着,心下却不以为然。
陈东见郓哥儿唯唯诺诺,也不多言,只是笑道:“小兄弟久后非是池中之物,郓哥儿这个名太过童稚,若不嫌弃,愚兄为你起个大名如何?”
也不等郓哥儿有所表示,便沉吟道:“你小名叫郓哥儿,那大名便叫‘运来’吧!”
郓哥儿翻翻白眼儿,这是什么名字?
还未来得及反对,陈东已抱了抱拳,匆匆走了。
武松看的目瞪口呆,他实在没想到一个读书人,居然如此急脾气,他看了看郓哥儿,满是疑问:“陈兄这是怎么了?”
郓哥儿苦笑道:“我哪知道?我没说什么啊,我不过就说了说怎么做才算是孝,后来又提了几个皇帝……”
才说道这里,郓哥儿浑身一震,看向监牢门口。
就在这一刹那,郓哥儿终于明白了陈东激动的原因。
原来如此,难怪他走的那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