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明亮的厅堂里,一位年纪只在十四五岁的白衣少年朗声清诵着,他年纪虽轻,那眉宇间有说不出的雍容华贵,最难得的是那嘴角的微笑,带着说不出的清新俊逸,竟调和了原本奢华到了极点的环境,叫人忍不住从臣服于这厅堂富贵气象的震撼中破茧而出,沉迷于这少年的雅致,如沐春风。
郓哥儿与马麟就站在这位传说中的郓王对面,静静地看着他在那里表演诗朗诵,各怀心思地听着。
看着郓王这个小毛孩子在那里如此如醉地朗诵着,郓哥儿心中充满怪异:北宋人背南宋词,自己还真是对不起辛弃疾。
马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首词,登时被这词中的意境所吸引,一时俊目凄迷,似乎想起了什么无可奈何的事情。心中更充满了对郓哥儿的佩服,他实在没想到平日里没个正经的郓哥儿竟有如此才学,实是他平生仅见。
也许就是凭借这首词,才会让己方拜见郓王这般畅通无阻吧?
按照马麟的想法,即便郓哥儿与自己进了郓王府,要被郓王发现也得有段时日,哪里想得到如现在一般,才进郓王府,便得到了郓王的接见,唯一的解释就是眼下这首词彻底打动了郓王。
诚如马麟所料,蔡京原也没有想到郓哥儿这般“才华横溢”,他不过想要安插一个耳目心腹在郓王身边,谁知郓哥儿这个乡下小子“写”得一手好词,促使叫他改变了计划,他叫郓哥儿速速进京,要自己的大儿子先行为郓哥儿接风,自己却亲自跑到郓王那里,把郓哥儿的那几首词给了郓王,以便趁机向郓王推荐郓哥儿,为这个耳目铺好道路。
只是蔡京没有想到郓王的反应会这么大,看到这几首词,尤其是这首《青玉案》,立时惊为神品,连声问起这首词的作者何在,蔡京一看这情况,情知不需要自己解释什么了,一切来龙去脉,到时由郓哥儿自己解释好了,便派自己的二儿子跑到刘楼去叫正在吃饭的郓哥儿。
这其中的奥妙哪里是郓哥儿想得到的?他还以为蔡京此时已经对蔡攸起了戒备之心,恐怕蔡攸自己也和郓哥儿有了一般无二的想法――不过无论事情的真相如何,那结局都是一样,毕竟蔡攸与蔡绦之间的争斗是不可避免的,否则今晚兄弟两人见面,蔡绦为何一句解释也没有,明显是在轻视自己的哥哥。
也难怪,一个才华不输于乃父,一个不学无术,彼此轻视再正常不过了。
郓王吟唱过这首《青玉案》,便倏然转身,直视郓哥儿,赞叹道:“我大宋毕竟才人辈出,这首词就算李煜再世,柳永重生,也是比不上的,如今大宋的才子周邦彦就更不行了,本王只是想不到这首词竟出自一名同龄人之手,实在令本王吃惊,更叫本王甘拜下风,再不敢小觑天下才智之士了。”
郓哥儿却听得心中唏嘘,不为别的,只为宋朝的重文轻武,更为宋人上下集体的醉生梦死,评心而论,辛弃疾这首词写得的确是词中翘楚,但你若因此去称赞辛弃疾,这位文坛上的豪放派之宗定然心下凄然:他的梦想又岂会是几篇辞赋流传美名,若是可指挥王师,北定中原,这位大词人宁可做一个默默无名的马前卒,战死沙场也会含笑九泉。
对于一个真正关心国家民族利益的人来说,若是国家不幸文章幸,个人获得再多的荣耀又有何用?故此杜甫才说“名岂文章著,官因老病休”,也才会在后世发生鲁迅因为自己的文章只能展示旧中国黑暗的一面,却不能歌颂光明的火种,才毅然决然地拒绝了诺贝尔文学奖的事情。
郓哥儿承认自己觉悟不高,可那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站到过那么高的位置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也属正常,可眼前这位是什么人?皇帝最宠爱的皇子,也是这般仿佛国家大事与己无干的模样,仿佛此时天下升平,四海臣服。
若是郓哥儿只是个求眼前富贵的人,见到郓王对自己这般重视,也许会洋洋自得,但郓哥儿明明知道历史的进程,此时心中也就全无半点欢喜,只感觉到了一种深沉的悲哀,虽然还远未到心死的地步。
郓王一直在观察郓哥儿表情,此时见郓哥儿脸上竟无一点受宠若惊的表情,还以为郓哥儿视功名富贵如浮云,才会不把自己的夸奖放在心上,心中更加欢喜。
当下柔声道:“你叫乔运来是吗?也不知道蔡太师从哪里发现的你,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留在我郓王府与我作伴?”
郓哥儿闻言一怔,略一思索,立刻猜出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暗责自己思虑不周:若是蔡京早把那几首词呈献给了郓王,只怕自己早已经名动汴梁,来接自己进京的也不会是蔡京的人,而应该是郓王的人,自己当然亦不会有机会与蔡攸喝酒了。
蔡京是个做事慎重的人,在没有为自己铺好路的时候,又怎会把自己冒冒然送到郓王府来呢?到底是自己糊涂。
其实这事情也不怪郓哥儿,身为一个习惯了快餐文学的现代人,宋词对他来说太过遥远,自己不知道几首美妙的宋词对这时代的人魔幻般的吸引力,自然就忽略了一些问题。
郓哥儿明白了:敢情蔡京是今日才把那些词送给郓王观看,为的就是达到一鸣惊人的效果,只不过事情的发展有点超出蔡京的意料了,他还没来得及告诉郓王自己的身份,郓王就要见自己了。
无意中,自己与马麟竟度过了最初的关口:如何自然而然地引起的郓王的注意。
但即便如此,郓哥儿依然不敢大意,更不敢随意随意的回答郓王,他知道今晚说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通过某种渠道比如看似无意的试探,传到蔡京的耳朵里面,这也算是蔡京顺水推舟般设置了一个试探自己的小陷阱。
郓哥儿心念电转,斟酌着语言,恭声道:“小人原本是阳谷人士,因为仰慕东京汴梁的繁华,故而花钱捐了一个官儿,无巧不巧地竟是王爷府上的五品校尉,本来今日到了汴梁领了官凭印信就要来王爷这里,却不想被蔡太师撞见,就此盘查小人……”
郓王“哦”了一声,奇道:“这倒是奇了,本王府内的事情,蔡太师怎的插手?”
郓哥儿忙笑道:“王爷误会太师的好意了,蔡太师说王爷乃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那府内都是风雅人物,就是一个扫地的仆人都可去应试,我一个穷乡僻壤的小毛孩子就去当五品校尉,若是没有才学,去别人的府邸倒也罢了,不过就是图个出身可靠,可要到郓王府里去,却不能有半点马虎,就要小人做上几首词看看才学,没想到叫王爷与太师偏爱了。”
马麟偷眼看了看郓哥儿,心道这小子说谎话还真是不眨眼睛不脸红啊,这谎话可是编得够圆的。
被郓哥儿这么一说,不但撇清了两人与蔡京的关系,更可进一步赢得蔡京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