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点事,我能不知道?”陆吾也随他坐在一处,不禁哼了一声,“这昆仑虚乃是天族圣山,一草一木一鸟一兽皆有灵性,我想知道的事,便定能知道。”言罢,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这白浅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你这恬淡寡言的堂堂尊神,三十几万年也未见对谁动过情,不曾想竟栽在了一只狐狸身上,委实让我看不懂。这狐狸有什么好,竟能让你为她逆天而行。如今倒好,这果报也来得顺遂,她自在天宫做她的太子妃,前呼后拥,一呼百应,何等荣耀光鲜,只留你一人在这荒山野岭唉声叹气,暗自神伤。我看,你怕是已打定主意今后要孤独终老了,可对?”
“我那时一念之差执意要回来,便已料到或许会是如此。”墨渊执着酒壶,却一滴也未饮下,只淡淡地望着前方,缓缓道,“更早之前,也一直犹豫不决,未敢表明心迹。我与她确然是命定之人,也确然当会有结果,却只有短短两万年之缘。那之后我的命中之劫却是躲不过。若我与她相安无事在一处,七万年前东皇钟之劫便是天人永隔。彼时我想,若顺应天意回归永寂,便只能留她独活世上。她青丘狐族向来无有二心,她还那般年轻,漫长岁月却要如何渡过?和她在一处,却是害她一生孤苦。若我逆天而行执意归来,那果报断会落在她身上,害她英年早逝。前思后想,怪只怪天意弄人。是故,我未与她在一处。于那时本也应当应劫而去,却于临别之际始终放心不下,一时便忘了母亲的告诫,要她等我,执意回来。魂飞魄散固然能因母亲的缘故重新结回,却也违逆了天意。我沉睡之时已然想过逆天而行的后果,只没料到如此难熬罢了。”
“我且问你,若你归来之时发现她确在等你,你又待如何?”陆吾问道,“你就不怕这果报在七万年后再降在她身上?”
“怕,如何不怕。所以彼时刚刚醒来,这份矛盾让我纠结不堪。七万个日日夜夜一刻不停地修补元神只为见她一面,见到她时,她却已有了婚约。我一面失落,一面又有些安心,失落于这七万个日日夜夜的期盼终是空,又安心于她始终会好好地活着。纠结到最终也未道破。事到如今也无须道破了。现下她已觅得良缘,不能与她在一起,便守她一世安稳也好,即便她身旁的人不是我。”
“哼,”陆吾轻声哼了一声,“你便是这么瞻前顾后,谨小慎微,才总是人前逞能,人后伤心,苦酒也只能一人独饮。何曾有谁能替你想这么多这么深远?”
“这酒你不也陪我喝么?”
“哼。”
两人之后便你一口我一口,默默喝酒。
这山洞说大不大,却也别有洞天。尤其是洞内那个与昆仑虚一模一样的莲池,还有池内一朵朵漂浮在水面的白莲,为原本平平无奇的山洞增色不少。五百年后的白浅已然认出这白莲与她在叠雍元神之中寻见墨渊元神时所见的白莲,一模一样。想来这处便是传说中的昆仑山的龙气源头。
酒过三巡,墨渊起身走到这莲池边,低声问道,“小吾,那梵天印还在吗?”
正在喝酒的陆吾闻言顿了一顿,怪道,“平白无故,你问那玩意儿做什么?”
“到底在不在?”
“那是你爹的东西,我可不敢擅自弄丢。”陆吾一手执着酒壶,一手抬手一翻,一枚巴掌大小的方印在掌中出现。“你看,这不是么?”
那铜印上印着一只硕大的眼睛,周围是密密麻麻的梵文,森然可怖。
“你爹当年将这印交我保管,说将来昆仑虚会用得着,我就信了。一眨眼,这都三十余万年了。结果它还好好地压在箱底,全没派上过一丝一毫用场。你不提,我倒忘了。”
“你可知晓这梵天印的用途?”墨渊自陆吾手中接过铜印,抬首问道。
“那是自然。这梵天印是你爹炼就的法器。据说当年他因见着佛祖将须弥山纳于芥子之中,很是欣赏,也想做个类似的法器,便费了九九八十一天炼就这个法器。这梵天印一旦祭出,能容世间万物。只要使法宝的人想,没有什么是不能收的。你母亲说这印里的乾坤连你爹自己都不知晓,想来应是无边无际罢。”
“那你可知这印的弱处何在?”墨渊若有所思地问道。
“我岂能不知。这印纵然能收世间万物,却也脆弱得很。无论收了何种物事,一过半月,必然不稳。若想继续收着,须使用者以血祭之,之后以法力压制,每隔半月一次。”陆吾徐徐道,“是故这印于我而言毫无用处。只不知你爹究竟是因何说昆仑虚用得着。对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一位故人近日有些麻烦,我想借这梵天印一用。”墨渊淡淡道。
“方才我忘了说,”陆吾补充道,“这印食人血方能继,因于炼造之时已淬过你爹的血,是故此物最是认主,只得你爹的血脉或是昆仑虚之主方能驱动。你固然使得,然你那故人却万万不能。”
“这个你倒不必担心。”墨渊将方印纳入衣中收好,淡淡道,“我自有办法。”
又逗留了一会,虽则陆吾始终觉得墨渊似有事隐瞒,却又拿不准,且知晓此刻即便相问,以墨渊的性子,也断不会坦然相告。便随他去了。
墨渊返回前山时,叠风与子阑已回来了。正因四下找不到墨渊正急得团团转,一见师父,便笑逐颜开地迎了上来。
墨渊也不多言,只将他二人唤入房内,细细吩咐。他只道要炼一法器,须用到不少珍贵材料。有一些昆仑虚有,一些须往四海八荒的许多仙山仙岛去取。他会连夜将这些材料的名称功用与地点写下,他二人翌日一早便动身。二人又问了墨渊有何打算,他只道须闭关数月,并无其他。
那夜墨渊整夜未曾合眼,将炼制法器须用到的材料一一罗列,又掌灯往藏书阁一一翻阅,待将所有整理妥当,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叠风到藏书阁外等候之时,便见墨渊披衣自阁内出来,手里握着一卷帛书。
又细细嘱咐了一遍,墨渊方才将帛书交给叠风,要他与子阑小心为上,早去早回。
叠风接了,便与子阑即刻启程了。
这一去,便是半个寒暑。
这数月之间,墨渊只清心闭关,一切如常。
若然一切如墨渊的所思那般顺利,后来的事或许会有所不同。然而事情总是措手不及,便如同当年擎苍冲破东皇钟一般——彼时墨渊本想静心闭关,早日恢复到五成法力,那也足够再度将擎苍封印个七万年。然则他却未能如愿,他在本应闭关之际却出关与渡劫归来的夜华相认,在法力还未平稳恢复之际,擎苍又因得了离境的力量破钟而出。他本想赶去,却不想夜华已代他祭了钟。有时命数便是那般不可测,一步错,步步错。待想挽回,才发现已难以回头。他偶尔会想起自己当年造东皇钟时的情景——若说有什么与命数相连,或许在彼时,命运便已脱轨,不在他或是任何人的掌握之中了。他自闭关的山洞疾步走出之时,望着自九重天漫天陨落的星斗,耳畔依然是长衫焦急的呼唤声,此情此景与当年那般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