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胭脂便冲青牛童子频频使眼色,奈何童子毫不在意。待他发觉身后有人,转过身去,看清白浅那身雪白的衣衫之时,已失了人色。
她手中的酒壶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章啦;大约还有三四小节完结。
第37章陌上逢之二
她身体晃了一晃,退了一步。
原本以为自己还会像当年那样泪流不止,可此刻眼眶干涩,似枯竭了一般,竟流不出一滴泪。
这一万余年,白日里她遵照老君的嘱咐大半时辰皆在静心打坐,余下的时间便守着归元池,只一到夜里便难以入眠。每每闭眼,往事便滚滚而来,如一只利爪在心上用力抓挠撕扯,痛彻心扉。时长日久,夜里除了饮酒,便再也睡不着。
方上离恨天的那几百年最是难捱。她整日整日站在清音台上,细细整理方才得回的几百年的记忆。每每回顾,一颗心又是悲伤,又是悔恨,整日整日以泪洗面,难以抑止。老君见她如此,叹息一番,终是让她离了兜率宫,迁往落伽山看管归元池。她听着落伽山之名总想起落霞山,便将之改为锦瑟岛,从此于此住下,一住便是万年。
老君说她此生唯有情关难过,若等不到与那人相见,便是过得再久,也不能解脱。叹息之余,却从不提那人何时归来,她亦从不敢问。
万年已过,归元池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数人于此重生。可她望断秋水,亦等不到她最爱之人归来。
原来,竟是这样。
她呵呵一笑,笑中却藏着无限悲凉。
子阑见着她惨然一笑,却无泪可流,不禁大喊道,“墨渊上神早已归于混沌,你执念于此,又有何用?!”
她瞬间红了眼,喉间哽住,“你胡说……”
胭脂微微一叹,于她跌坐之时奔至她的面前,将她紧紧拥住。
她任由胭脂抱紧,一手按向心口,涩声道,“他……他一直在这里住着,从未有片刻离开。只要我还记着,他便万万年也不会走……”
胭脂抱紧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司音,不要伤心。也莫听他们俩胡言乱语。老君今日叫我在此,并非单单守着兜率宫,还因他知晓今日会发生何事,特意令我在此等你。”顿了顿,又道,“司音,昔年老君将你留在这三十三天,说待你功成那日,便可与墨渊上神相见。你可信得过老君?”
她木然地点点头。
她摇头道,“理智告诉你老君不可能骗你,可你已等了万年有余,见着无数人于归元池中重生,却只有墨渊上神,从未有一丝消息。你怕,怕这一切等待只是一场空,怕老君所说亦是虚言。对么?你为何从不问老君墨渊上神何时归来呢?”
“等得再久,都是我应得的,如何敢问老君。”她惨然一笑,“当年夜华祭了东皇钟,我守不得他的仙身,便日日醉生梦死,与他在梦中相会。整整三年,从未去看过师父一眼。不问他方才归来身体可好,晚来秋凉可有添衣。不知他为令夜华醒来渡了多少仙气,亦不知他在洗梧宫外等我,我却拉住他的手问他夜华在那里之时,他心底的深藏的悲戚。更不知他为夜华迎亲之时的酸涩……当年他在若水河畔对我说‘等我’,我终究没有等他。所以他再离去之时,只要我忘了,情愿我一丝也不再记起,也不再要我等了。他昔年醒来之后,是我几番诛心之言伤了他的心,绝了他的爱念,也断了他的生念。你可知道,自得回记忆至今,这一万年,无数个日日夜夜,我从未梦到过他。就连醉生梦死的资格,都没有。”她惶恐地颤抖起来,“甚至……我连他的模样,都快记不清了……胭脂,你可知道,当年若水河大战之后,他虽因历了东皇钟的劫而魂飞魄散,沉睡了七万年,可我守着他的仙身,便觉着总有一日他定会回来。单单走入炎华洞,看着他日复一日毫无反应的脸,亦从未觉着他远离。可这一回,他连一丝念想也不留。这一切应得的惩罚皆是我当受的。如今,我就是等得再久,他也不会回来了。”
眼眶酸涩得仿佛能滴下泪来,却固执地干涸着。无数个日日夜夜,她除了醉酒,除了弹遍凤求凰,除了一遍遍寄离愁别绪于笔端,化入无数词句之间,再无计消去这一腔苦涩而无望的思念。得而复失,思而不得,辗转反侧,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亦不曾来入梦。整日整夜只能以泪洗面,到最后连泪亦已流尽。
青牛童子所说之语,亦是她心底深藏的恐惧与猜测。
她不敢相信,却不得不信。
“不是的,不是这样。”胭脂叹道,“司音,老君从不打诳语。若无把握,绝不会许下当日之诺。你信我!”
她苦笑,“他连仙身都已泯灭,又如何能重生……”
胭脂微微放开她些许,莞尔一笑,“你还真是关心则乱。可还记得百世轮回?”
她点点头。
“我来问你,你可要细细回想,再告诉我答案。”胭脂笑道,“墨渊上神下凡之前,于轮回井前发下宏愿,‘不经百世,绝不回归。回归之时,必苦修道法,白日飞升,方可归位。’可对?”
“一字不差。”
胭脂笑道,“你可知凡人升仙,亦分尸解与白日飞升两种?”
她颇疑惑地蹙起眉。
“看来你已明白了个中缘故。”胭脂顿了一顿,“遗弃肉体而化仙,谓之尸解。肉身成圣,谓之白日飞升。墨渊上神之所以无法归位,并非他于凡间渡化世人功德未圆满。恰恰相反,他渡化素锦之后,功德已然圆满。然则他却无法归位,你可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