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香喷喷的肉包子伸到莫铁跟前，但莫铁看也不看一眼，冷着一张脸。

“又不吃？”沈野柔声问道，“你肚子不饿吗？何苦为了别人让自己那么难过呢？”何况那个别人，严格说起来，还是她莫铁的情敌。

莫铁一手将肉包子打落掉到地上，瞪着沈野空了的仍旧停留在她眼底的那只手，莫铁气得咬牙切齿：“她很无辜，她很可怜，她很不值得，她为了你宁愿自己受伤都要保护我，你知不知道？你怎么可以丢下她？不管她？你怎么可以这么冷血？沈野，是我错看了你吗，我……”

“赵封为要杀你。”沈野没有生气，依然温柔的开口，“赵幽兰确实没有为难你，但又如何，她受了蛇毒，是你救了她，你和她之间，没有谁欠谁，而沈家曾经欠赵家的债，也因为赵封为对你动了杀机，所以到此为止。赵家和沈家，从此各不相关，如果再有牵连，可能便只有了……仇恨。”

莫铁心一凛，失神的看着沈野半晌，终于颤抖着开口：“沈野，如果有一日沈赵两家成仇，如果有一日赵家人要来伤害你，我会第一个站出来不答应，可是……不管怎么样，赵幽兰是个弱女子，她中毒昏迷倒在荒郊野地，虽然后来是解了毒，生命确实无忧，但谁能保证不会有坏人正好经过？赵幽兰生得国色天香，怎么想，留她一人在那儿都是不妥，好，就算没有贪图她美色的坏人经过，她一旦醒来，亲眼看到自己的二哥已经死去，她独自一人承受这种恐惧和痛苦，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残忍，沈野……”

“莫铁……”沈野低叹，伸出一只手轻轻抚上莫铁的面颊，“我们现在已经到了苏州城内，即使再回头去找赵姑娘，也已经晚了，你真不明白？你嘴里的那些假设，其实已经成为现实，所以，别再想，也不用愧疚。

莫铁再次一怔。隔了一会，她才再一次找回自己的声音：“沈野……可是你说沈家欠了赵家，欠了便是欠了，不是赵封为对我动了杀机之后，沈家便不再欠赵家了，顶多是赵封为欠了我，欠了你而已，但这两种相欠，不该成为相等……”

“莫铁，”沈野柔声打断她，“其实沈家之所以欠下赵家，只是因为沈湛一人所为，赵姑娘为此年满十八仍未出阁，确实是沈家连累了赵姑娘，可是……我不可能为了沈湛未能顺利迎娶赵幽兰，便拿自己的妻子作抵偿，来还赵家的债。”深幽的眸子落在莫铁眼中，沈野缓声道，“其实，这么多年，我原本也觉得累了……但我不会因为累而去伤害赵家村的任何一草一木，是赵封为太过分，一心想要伤你，这样的人，我是绝不会让他留在世上来危害你的。”

莫铁无言。赵封为的狠毒，她已经见识过，赵封为是死是活，她不关心，她关心的是赵幽兰会不会出事。沉默片刻，莫铁还是略有不甘的开口道：“沈野，赵封为毕竟还是没能要掉我的命，当时他或许是恐吓我也没准。事情不到最后一步，你怎么能够这么判断，而且为了这样的判断，竟将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女孩子扔在荒郊野外，任她自生自灭呢？”

“我宁可将千千万万手无寸铁之力的女子扔在荒郊野外，任其自生自灭，也不要把你再推到赵封为这样的人面前，让其将你伤害。”沈野却道，“天下再多的女子，与我有何关系？只有莫铁，你才是我认定的妻子，才是我愿意拿命保护的人。”

莫铁听了，眼泪不知为何流下来，上前一步，投进沈野的怀抱。

“你真的很会哄女孩子，听了你这番话，我怀疑就算你要我为你死，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莫铁低声轻语。

大街上人来人往，天色虽然暗了下来，但人流仍旧不息，来往的人群对他们两人的异状和大胆行径频频侧目，并报以不赞同的眼神，甚至有轻蔑的冷哼。

“我要你为我活着。”沈野柔声道，“还记得那一日赶往净河吗？经过那片林子遭遇到埋伏，七律那二十四个假冒的手下，他们手中都有刀，而且刀上都有剧毒，那种剧毒，据我所知，世上除了一个毒神医之外，便只有一个赵封为才可能研制出来，当时我便有了疑心，后来在赶悍客栈，见到黑九天和玉奴儿，我心中就更能确定：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便让原本应该养伤半年的他们重出江湖，必是赵封为使用了某种药物，强行将他们的内力提升的原故，后来交手，发现他们确实靠药物的麻痹而透支他们的体能，我心中便肯定背后捣鬼之人，必是赵封为没错。他明里要帮我和展宇林，暗中却想暗渡阵仓的除掉你，当时我便有所计划：这个人，我必然要找到一个机会，除掉他。”

“所以，大舅爷将我救走之后，你虽然很快找到我，但并没有现身，就是为了找这样一个机会？”莫铁不解，“沈野，你一心想要赵封为的命，有不有机会都已经打定主意要他的命，为什么还要……”为什么还要找这样一个机会呢？

莫铁微微将头抬起，向上仰，看着沈野的表情。沈野抿着唇，脸色有点沉闷，没有开口，仿佛有着少许懊恼之意。

想起赵封为和沈野之前最后的那番对话，莫铁更不明白：“沈野，为什么说有了这么个机会，你便对赵家再无愧疚？如果说你大哥和幽兰的事情，这也不该说欠，毕竟，你大哥是遭遇了不幸，并不是……”并不是始乱终弃。

“但是该死的，沈湛偏偏……”沈野脸色阴沉，但最终却没有将话说完，沉默了一下，沈野脸色又慢慢变缓和起来，柔和的目光落到莫铁脸上，低声询问，“胡林甜甜和赵幽兰，你会选择谁？”

“如果一定要选，当然是胡林甜甜。”莫铁想也没想。话一出口，莫铁心中闪过片刻愧疚，可见人性真是不能拿到日光下照的，自己真是很可耻的一个人哪。

“自你被赵封行救走之后，出了一点小意外，胡林甜甜的眼睛瞎了。”沈野以淡漠的语气说道。

“啊？为什么会这样？你们不是很厉害吗？展宇林又是个巫师，怎么会保护不了甜甜？”莫铁大吃一惊，满脸不能置信，眼睛瞎了？一个人突然由看得到变成看不见，那种心底的恐慌，如何排谴？

“当时的情况有些混乱，其实……直到现在，我还是很确定自己当时确实没有看清楚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沈野回答，“相信展宇林和修浪他们也和我一样。”伸手轻轻揉了揉莫铁的软发，沈野道，“现在，所有人都在苏州的好梦庄等我们，莫铁，你若担心胡林姑娘，我立刻带你去好梦庄与他们见面，如何？”

“好。”莫铁点头。

见她对赵幽兰的担忧完全被胡林甜甜取代，沈野松了口气，却不露声色的问：“莫铁，你的伤受得了吗？从上午直到现在，好几个时辰都没有进食，我很担心你的身体。”

“我没事。”莫铁摇头，“我人胖血也多，吐几口纯粹是新陈代谢，沈野，不必废话了，我心里着急甜甜好不好，你快带我去好梦庄看她！”

“好。”沈野道，随后松开怀中的莫铁，转身走向一个小摊贩，和颜悦色的问道，“请问这位老伯，可否知道好梦庄如何去？”

“好梦庄？”摆摊的老人家早就注意到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伤风败俗了，但因为沈野身上天生具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气息，因此不敢有所言词，见他突然来询问，赶紧手一指左边那条街，说道，“喏，往左，直走，大约十几里路吧，直到无路可走，便可看见一个极罕见的大院门，门口两边各一座大石狮，那便是好梦庄。”

“多谢。”沈野笑道，转身走向莫铁，伸手将她猛然抱起，也不管是在人群密集之地，掠身而起，飞身远去。

好梦庄。

胡林甜甜两只手揉了揉双眼，然后用力睁大，空洞的双眼显示她现在仍然处于失明状态。

“看来我眼睛没受伤是真的，因为我现在一点也不觉得疼，但眼睛既然没受伤，又为什么会看不见呢？”胡林甜甜自言自语，“虽然医学上是有因为受到某种刺激而导制暂时失明的现象，可我没受刺激啊！”

“眼睛没受伤就是好事，至少，你就算失明，也不会是一辈子，顶多等刺激一过，你就又恢复了。”叶飞飞非常乐观的道。

莫小露坐在屋子当中的桌子旁，静静打量着胡林甜甜，虽然温离做了检查，信誓旦旦的保证胡林甜甜的眼睛没有受伤，胡林甜甜冷静下来之后，对自己的眼睛又是揉又是摸的，也很确定自己的眼睛不痛，因此断定自己的眼睛没受伤，可莫小露记得非常清楚，当时的胡林甜甜，她的眼睛里，是流下了两行鲜血的。如果没受伤，怎么会流血？莫小露心里，没有叶飞飞那般乐观。

“展宇林呢？”胡林甜甜突然问道。

“他和温离出去了，两人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叶飞飞回答。自从温离和展宇林离开之后，修浪和古演立刻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然后也跟在后面悄悄出去了，整个看起来，那四个人的行为都很古怪。

好梦庄大门外，莫铁脸色苍白，十几里路程，只用了十几分钟，这种速度让受了伤的莫铁在体能上有些抵抗不住。

沈野有些懊恼：“你不舒服，为何不许我停下？”

“放心吧，我死不了的。”莫铁却笑。

两人走到门口，沈野对其中守门人之一淡淡说道：“在下沈野，还请通报修浪庄主一声。”

守门的人听了，却恭敬的弯腰点头道：“原来是沈堡主和夫人，庄主有留下话，无需通报，请两位随我来。”说完转身领路。

好梦庄好大，地形也比较复杂。跟在领路人的身后七拐八弯，莫铁心中暗想，当然，沈家堡的面积更大，不过地形方面就稍逊那么一点，不似这儿那么复杂。

“请问，”莫铁突然出声问走在前面的家丁，笑道，“胡林甜甜的眼睛如何了？”

领路的家丁低着脑袋，微微的半侧过身，恭敬的回答：“回沈夫人，温大夫已经替胡林小姐症治过，但不见进展。”

“甜甜莫非是伤到眼球了？”莫铁皱起眉头，脸色在黄昏的日光下，白得有些可怕。要是伤到眼球，那会有多疼啊。

“不要太担心。”沈野轻声安慰。

行了大约三到四分钟，家丁终于将他们带进一个院子，远远的，就看到修浪和古演正相对而立，隔得太远，莫铁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由他们僵硬的身姿可以看出，他们此时的心情应该不会太轻松。

听到脚步声，修浪和古演的目光同时瞟向沈野和莫铁的方位。看到是他们，古演嘴一咧，笑道：“沈堡主动作还是很神速的，这么快就找回了他家夫人。”

走近后，修浪看了莫铁一眼，道：“沈夫人看起来有些虚弱。”

“这么快又看到各位，真是太好了。”莫铁笑道，“修浪，看来你很有钱啊。”不知会不会和沈家堡一样，有一个仓库，里面全部堆积着金条金砖。

“过奖。”修浪面无表情。

“胡林甜甜他们呢？”莫铁话锋一转。

古演微微侧身，目光瞟向屋子的大门。

莫铁收到暗示，抬起腿就想进去，却被沈野突然一手抓回。

“沈野，怎么了？”莫铁不解，仰头看着沈野。

“记得修夫人提及过好梦庄有一个不错的大夫，莫铁途中受了伤，所以希望能让那位不错的大夫过来替莫铁瞧瞧。”沈野对修浪道。

“那是当然。”修浪点头，眼睛又瞟向莫铁，看了莫铁几眼，道，“不过我看沈夫人好像受的是内伤，沈野，这应该难不倒你才是。”

沈野点头，并不否认：“是，我曾经运气给她，不过……她的气色一直不见好，还是让大夫来瞧瞧我才安心。”

“我说了，我死不掉。”莫铁道，“我气色不好，最多是吐血吐多了，吐到有点血贫罢了，过几天就会没事的。”她心里着急，想看看胡林甜甜的情况，所以用力拉着沈野往房间里拖。

两人刚将一只脚迈过房间大门，一声略带着惊喜的呼声突然由他们身后传来：“二哥！二嫂！”

莫铁和沈野同时猛然回头，便看到刚才古演和修浪的身边，又多了两个人，一个是展宇林，另一个，则是一身黑衣的温离。

没人注意到，除了展宇林一人高兴外，另外三人脸上，各自不同的表情。古演和修浪是一脸兴味盎然的表情，而温离，温和的容颜中，却有一双懊恼和不知所措的眼睛。

沈野的双眼突然眯成一条缝，原本紧抿的嘴角，突然往上扬，似乎有了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