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到中秋,坡里五谷杂粮都熟透了。人们在收获的同时,接着出茬,耕地,播种冬小麦。冬小麦是这一带地方的主要农作物。播种时对季节的要求很严,过早了不行,过迟了不行,自古以来,人们摸索出了播种小麦的一句口头禅: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每到这时,村四周的坡里和道上就不断人了,有早走的,有晚走的,一家一拨儿。这就是生产责任制带来的好处,不再象大集体时,大轰隆了!现在是各人铺排各人的活儿。
老抠家才出了一块棒子地茬子,地很大。在天还不是很亮的时候,他便撵着牛下地了。他家的地在离村口不远的地方。他把一头大黑牛套到犁上,便开始吆三喝四地指挥着牛犁地。犁了一会儿,黑牛的脚步放慢了,任凭老抠怎么咋呼,它的脚步还是漫漫腾腾的,并不时幢着粗重的气息。“打!打――!”老抠嘴里不住地对牛发号施令,老牛瞪着眼还是不紧不慢地走着。
快到吃早饭的时候,老抠看到这一大早晨犁的那一小点地,显然没有达到他的预期目标。他的计划是要在今天早晨犁一半的地,他在心里一直埋怨老牛偷懒。喘了一口气后,他拿起搭在肩膀上的长鞭,一挥手甩出鞭梢,只听空中“啪”的一声脆响,长鞭狠狠地抽在老牛的脊梁上。只见老牛的背上,当时就起了一道鞭痕。老抠用的这鞭,从鞭体到鞭梢均是纯牛皮的。这是在生产队解体分农具时,他抓阄抓到的。
黑牛瞪大的眼角下面,流出了两行热泪,它可能被抽疼了。黑牛发疯似的猛走起来。快到地头时,老抠一个劲地咋呼:“吁――!吁……”牛没有听他的,还是一个劲的往前走。前面就是五六米深的石堰,看它的样子,是想跳堰。老抠慌了神,这头老牛是他家的主要财产,拉庄稼、耕地全指望它呢!它现在能值一千多块钱,它若是跳下去,轻则伤残,重则摔死,那样的话,就只能卖肉了,这样就值不了几百块钱。老抠很熟悉黑牛的脾气,它干起活来一个能顶两个,象拉犁耕地这活,按常理就应该套上两头牛。但它的脾气不是很温顺,好使性子。看来这回老抠伤它的自尊心了,不听他的指挥了,并且还想跳堰自残。老抠慌忙丢掉耕犁,冲上去一把抓住缰绳,使劲往回里拽,黑牛在地堰上停下来,但它挺着脖子没有原谅老抠的意思。老抠看着黑牛总算停下了,心里挺热乎,对黑牛怒喝道:“你这畜生,想让老子破财呀?!”他说着扬起手在黑牛的脖子上拍了一掌。黑牛愤怒地扭回头,瞪着血红的眼球,冷不防用犄角顶住老抠的腰一使劲,把老抠挑到了堰下。好在堰下面堆了一层很厚的玉米秸,老抠跌落在玉米秸上面,弹了一下,随后打了几个滚,被河滩上的一棵柳树挡住了。老牛看着自己的主人被它抛下了堰,心里的恶气发泄出来了,便扬起头,“哞哞”地长啸了几声。
老抠一直在柳树的根部昏迷着。老牛的长啸好象给他叫魂一样,他慢慢地苏醒过来。他听到了老牛的叫声。他不清楚自己伤了那里,慢慢地活动了一下筋骨,觉着手脚都还听使唤,他悬着的那颗心才落了地。他心里一个劲盘算,现在正是大忙季节,他不能伤胳膊伤腿的。他若是伤着了,家里的庄稼就收不到家里去了,这麦子也就种不上了,若错过了季节,来年的收成就别想了。家里虽然还有小凤和她娘,但小凤长得忒娇小,干起活来没力气,她娘又是老病秧子。她们很难完成忙秋的大任。想着想着,他的眼角,淌下了两行热泪。
这时,小凤挎着篮子提着暖瓶来到地头上,她是给爹送饭来了。她在地里没有看到爹的影子,心里挺着急,便大声喊道:“爹――!你去那了?吃饭了。”她从外面回来后,先是和地下党一样在家里躲了一段日子,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村里人都知道她回来了,她觉着再躲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总不能在家里躲一辈子吧?再说也到了大忙的时候,地里需要人手,她便怯生生地跟在爹的后面下地干活,心里还是老怕街坊邻居指她的脊梁骨。
听到闺女的喊声后,老抠觉着这样躺着和死人一样,他怕把闺女吓着了,便没有应声,尝试着慢慢地坐起来,他没费什么劲,就坐起来了。他觉着自己好象没什么大碍,便得寸进尺,想站起来,但他费了好大的劲,出了一身大汗,也没能站起来。他放弃挣扎,忙大喊道:“小凤,我在这里――!”
小凤听到爹的喊声,忙跑到地堰边上,怔怔地往下看,她看到爹惊魂落魄地在河滩上坐着,身上沾满了草屑和土,脸上还有几道划伤。她带着哭腔大喊:“爹,你怎么了?!”她象疯了一样,从地头上转着向堰下跑去。
老抠很疼爱自己的女儿,他看到小凤急急惶惶的样子,他此时担心的不是自己的身体问题了,而是怕小凤慌里慌张地跌了骨碌。他忙大声咋呼道:“小凤,你慢着点,我没事的,在这里坐坐就会好的。”
小凤气喘吁吁地跑到老抠跟前,急忙拍打着他身上的尘土,喃喃地说:“你咋不注意着点呢?这么深的堰,你若是跌在石头上咋办呀?”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老抠怕自己的样子,把闺女吓着了,忙说:“你爹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擦破了一点皮。我在这里坐一会,定定神就会好的。
小凤看到爹的精神状态挺好,不象是摔傻了的样子,心里略微宽松了些,她仔细地摘着爹头上的草屑,埋怨道:“你平时干活不是挺细心的吗?这回咋这么毛糙了呢?”
老抠拍打了一下自己的面门,长叹一声:“唉――!都是那个私孩子牛闹的,等忙完了秋,我非把它处理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