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我随口一问。
「咳!」努达海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呃,未央。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下一句是什么?我记不清楚了。」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心……」我蓦地感觉耳根一热,「咳!我也忘了。」我故意很大声地抱怨,「哎哟,今天真是倒霉!该买的药没买到,刚采的药也一并丢在街上了。」
温布哈来到门前,「小白痴,你回来了?」
我笑嘻嘻地看着温布哈,眼下只有他能再跑一趟药铺了。温布哈苦着脸,责问自是难免的。
「我承认,我是跑出去大半天,结果一无所获。所以,你就别再耽误时间了。温布哈,你听好,一定要先去鹤年堂,把情况跟掌柜的讲明白,我列的方子在他手里,让他照方抓药,另外你还要跑一趟千芝堂,因为鹤年堂缺了两味药,我来不及问,麻烦你去千芝堂看看。」
努达海说:「温布哈,未央是有苦衷的,你别怪她。如果你们为此争吵,倒让我这个废人觉得无地自容。兄弟,有劳你为我去一趟。」
温布哈拍了拍努达海的肩膀,用满洲语说:「你我之间,何时客套起来?我听不惯!」说罢,他接过我递去的银两,跨马离开。
「你们真是好兄弟。」
「未央,你?你说什么?」努达海极其诧异道。
我说了什么?我说,他们真是好兄弟。我说错了吗?我……天哪,我真的说错话了,我刚才似乎是用满洲语说的。我佯作不知,笑道:「我,刚才说话了吗?」
「你会满洲语?未央,你究竟是何人?你不是汉人吗?你……」
「不会啊,我,我不懂你们的话。我就是汉人,如假包换。那个……呃,」我找了个托词转移话题,「努达海,你该上药,虽然症结在脑袋里,但是这药膏还是需要再涂。」
努达海哦了一声,扫兴地扯了扯嘴角。我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在心里狠狠骂自己这张无遮无拦的嘴。满洲语,我完全听得懂,说倒不见得能有几句是完整的,怎么刚才那句偏偏地道极了?
我心里恼火,呼吸都跟着有些急促,于是拼命压着脾气。努达海虽然面无表情,但是我的手能感觉到他的鼻息并不亚于我的心跳。
「有一个女孩子,」不知怎的,努达海开始用满洲语说话,声音平稳而低沉,他兀自说着,似乎不是对我说,又好象是故意说给我听,「她很聪明,所以她喜欢骂别人白痴。有人愿意宠着她,让着她,但是她不应该真的以为其他人都是白痴。」
我刚想开口辩解,又生生把话吞了回去,否则就会不打自招了,所以我只是默默地帮他擦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相识短短数日,我却对她有强烈的信任,甚至是,是依赖。我不敢再往下想,因为……很遗憾,对这样一个心地善良、懂得医道、会说故事、才华横溢、俏皮可爱的女子,我除了谢谢,没有资格说别的。」努达海继续说着他的满洲话,语气比刚才强烈许多,「因为,我是满人,而她不喜欢满人。因为我是瞎子,而她需要一个健全人的呵护。她不能嫁给傻瓜,当然也不能嫁给瞎子。」
我忍不住要打断他,「努达海!」
「昨夜星辰昨夜风,我但愿自己真是一片海,她愿意与我私守,我可以给予她渴盼的一切。」
我眼睁睁地见一颗晶莹的泪滴垂,悬空,溅在努达海的脸颊上,绽放出一朵幸福的小花。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感性的话,而这些句子正出自令我情不自禁的男子之口,我觉得自己就像个白痴,只会落泪,没有语言。我虽然没有到过海边,此刻却仿佛置身于汪洋大海之滨,心随着海浪荡起波涛,到了眼角,便化作泪水蔓延。
「你听得懂,未央,你完全听得懂!」努达海惊喜地擦去我留在他脸上的泪,他终于肯说汉语了,「未央?」
「我逃跑的时候,把采来的药全弄掉了。我……」我拭去自己脸上的泪,起身便走,「我去采药,我走了。」
「未央!」
我停步,看了努达海一眼。我当然希望穷尽一生守侯那片海,但不愿我的一生守侯顷刻化作海的一声叹息。想到此处,我拔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