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走后,努达海的气息渐趋平稳。当他疯狂到失去理智、疼痛至没有知觉时,面前的女子好似未央。而冷静下来,但凡是个常人也该明了,她不是未央,未央即便生还也当与他一般年纪了。新月是小她二十几岁的和硕格格、太后的义女,他们之间怎会有感情瓜葛?他糊涂了,自己方才对这位如花似玉、稀奇古怪的格格做了些什么?抓着她的手,接受她的安慰,两只眼睛死盯着人家不放?天!
新月定定地站在努达海面前,仰视着她的巴图鲁,默默念,深期盼。念他可怜的痴傻,盼他幡然的顿悟。望着望着,泪浪模糊了他惹人心疼的眉宇。
手已悬在半空,努达海竟忘了自己意欲何为。难道是要将她脸上的泪迹拭去?可是,他凭什么?
努达海不知自己究竟犯了多少错,才落到这般再不得救赎的田地。明明清楚孰是孰非,可他竟想说服自己,她就是未央。今时今日,他对未央还有几多牵念,以致饮鸩止渴似的非要接受新月?这想法太过疯狂,在旁人眼中,甚至他自己都难以接受。百般的不可理喻,只为当年一段情殇。而她更有千般的莫名其妙,不知从何而来。若她不是未央,她来做什么?努达海发现自己坠入了一个思维怪圈,无论如何推想,结论都仅有一个。
努达海尴尬地将手收回,支吾着道不出所以然,「新……呃,我是说,你……」
眼见努达海欲言又止的样子,新月先扶他坐到椅子上,帮他摆了个较为舒服的姿势,「当心,别倚到伤口。」想问他疼不疼,可这问题实在多余。
「你……」异口同声。
「你先说。」异口同声。
「我来,是想问你,十九岁时可曾到过北京?」
「是,为了打仗,曾到过京郊。」
「可曾受伤?」
「失明。」
「失明时,可有他人相陪?」
「有。」
「是温布哈?」
「还有一人。」
「那么……」新月的眼泪若断线珠串,双唇微微翕动,「她,她叫……」
「未央!」
「今夜星辰今夜风,京郊西畔草堂东。草屋墙上的字是何人所写?」
「我。」
「为何要写?」
「为追念。」
「念何人?」
「未央!」
「因何追念?」
「因为她,」努达海的声音倏然飘忽,「死了。」
「死了?你可曾亲见?」
「我不曾见到。温布哈留有遗书,八月初三将未央葬于海上。」
新月坚强地昂起头,尽全力令眼泪回心,冷静须臾才问:「你可相信轮回?」
「不曾想过。」
「如果转世轮回为人,一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何人所言?」
「未央!」
「这一世你让我情何以堪。此言可是你所怨?」
「是!」
「你可还记得未央的声音?」
「句句言犹在耳。」
「那声音与何人相似?」
「与你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