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呢?”
“噢,钢笔,我落在居委会了,下午拿来还你。”
“烧饼醮麻油,阿好吃啊?”
“走,滚一边去”本来这吃法燕子就不愿意让旁人晓得,却被兵兵喊出声,燕子十分恼火,推着兵兵往门外赶。
赛素花进门正好撞上:“我说的,麻油怎么下得怎么这么快,原来家里养了个大老鼠。”她边叨唠边把上班用的包摔到床上:“烧饼醮麻油,你娘活到这岁数也没吃过,你倒想得出来。”坐到椅子上后,声音比刚才更高了些:“回到家不知道先把煤炉门打开,倒先忙着自己吃起来……”
燕子赶紧跑出来看煤炉。炉门已被赛素进门时打开。
这时赛素花已经气得咬牙切齿地两手手指错咬着圈着一条腿的膝盖。
兵兵站在后进的走廊上冲燕子做鬼脸,燕子凶凶地瞪了他一眼后吮吸起手指上麻油的余香。燕子晓得这会儿为了少挨骂就是不要站在妈跟前。
开了锅的水既是断了火,还要滚一会儿的。这会儿赛素花是一锅油:“跟你老子、你哥哥一个样,只晓得吃不晓得做。你不学好,把我气毒了,像撵你老子一样把你赶走。我早就知道我是寡妇死儿子――没指望。没指望就没指望,死在路边也比被你们气死好……”
不怪她是油锅,生活的路她走得实在坎坷。
四十年代初,她的一家逃难来到这个城市,迫于生活父亲将十三岁的她卖给了鸨儿。可能是因她有出众的美,入火坑不久就被酱园店老板救出做了姨太太。可大太太不容,没些日子,酱园店老板就把她输给一军官。军官没多久却莫明其妙地失踪了,她落到青帮小头头曹义虎的手里。曹义虎解放前夕被护厂队打伤,临咽气的时候把与前妻生的一男孩小米子托给了她。听说解放军要打过来,吓得要死的她抱着小米子就住城外逃,途中被赶骡车的张乙甲请上了车。跑了女人又有一女孩燕子的张乙甲虽然赶骡车,但发誓一定让她过上好日子。解放后登记户口时他们就成了一家。张乙甲好喝好赌,她曾后悔过,但一想到张乙甲帮她隐瞒了历史,她也心甘情愿地让张乙甲捡这个便宜了。后来张乙甲却不争气,投机倒把去吃了罐罐饭。
这些年来,跟她睡过的男人,如果连一夜风流也算,她也算不清。这些男人给她留下的除了一对儿女外什么也没有,她恨世上的所有男人。这些年来,她应付过各种各样的男人,她寻思男人想的就是她的一身肉,为了改善以后的生活,她要利用世上所有的男人。这些年来,在女人的嫉妒、倾轧中挣扎的她,练就了一张利嘴。本来就能横吃锅贴的嘴,生气的时候,两、叁个字一正往外窜,音调又锐,没特异功能的人,听上一个时辰准死。她自信她能成功。
她的自信是有足够理由的。本来她在居委会生产组干活,一次街道办事处搞宣传需要喊话的。有人说赛素花不用嗽叭也行,调去一试,果然。这以后她就一直在街道办事处上班。说她是干事没在编,说她是临时工,拥挤的办公室里也有她一张桌子。开始有人喊她赛干事她不自然,后来有人喊她燕子妈她生气。她很珍惜这份只动嘴不出力的工作。为了巩固这份工作,她主动找造反司令庄墩汇报了几次思想,用她的话来说:再硬的汉子到她那里都得软。庄墩尝到她的厉害后说:“就怕劳改犯家属过不了关。”她知道这年头强的是红,弱的是黑。所以当张乙甲释放回来美滋滋地跨进门时,她泼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还要他把燕子带走。张乙甲无奈只好丢下燕子走了。
生活对原本美丽、善良的她很不公平,总是让她顺心的少,不顺心的多。所以她的肚子就像一个胀足气的轮胎,稍有缝隙就会喷泄。
燕子厌恶骂声,走进自已的房间。
兵兵新鲜这种骂声,一直竖着耳朵听着。突然骂声停了,兵兵耐心等了一会儿却传出赛素花呻吟的声音,忙跑去推开燕子的房门:“你听听,你妈怎么了?”
已经躺在床上的燕子侧耳听了会儿,“唿”地一声,着鞋子冲到赛素花跟前。
赛素花趴在方桌上呻吟着,燕子推着赛素花哭喊道:“妈妈,妈妈……”
这时赛素花不仅仍趴着,连呻吟也没有了。
赛素花是非常注重保养身体的。她皮肤的滑、嫩,还有她的身材,近豆腐渣年龄的女人,背后看仍跟十八岁大姑娘一样。但这些只是外表,其实她的内在很虚弱。在经济条件限制她外内择一时,她选择了外。如果有一角钱,她宁可打雪花膏搽,也不会买鸡蛋吃。这会儿已是中午,早上只喝了碗稀饭,加上气盛,急火攻心她能不垮吗?
听到了燕子的哭喊,正在西头厨房忙午饭的兵兵妈、何老太婆赶来了,连不管闲事的何静安也站到了院子的走廊上。
燕子只是一个劲地叫妈妈醒醒。
兵兵妈说:“快把她扶上床。”
赛素花躺到床上仍没醒。
何老太婆自信她的方法灵,原先默默念叨的“菩萨保佑燕子妈平安……”这时念出了声。
何静安高声喊道:“快掐仁中。”
兵兵妈问:“仁中在哪?”
何老太婆被老伴的喊声从祷告中惊醒,她克服蹒跚的步履,上前使劲掐赛素花的仁中。
就几下赛素花哼出声来,紧张的空气跟着松弛下来。
何老太婆得意地成了老天:“要赶紧冲杯红糖水给她喝下去,神才能稳住。”
燕子说:“我家没有红糖。”
何老太婆又赶回厨房拿来红糖冲了杯糖水给赛素花喝下。
赛素花果然彻底醒来,哽咽道:“谢谢你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