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麻麻亮,何静安像平常一样已经开始了他的劳动改造――扫地。一扫帚接着一扫帚,速度和节奏还是那样一点儿没变。他晓得待会儿周公安员会把没跟踪到何老太婆的气撒到他的身上的,他也晓得下午的批斗会并不会因没有掌握特务活动的证据,内容减少了而简单,相反方法上会更加严厉。是“致虚极,守静笃”的信念使他处险不惊,泰然自若的。老子说心虚无欲至极,守静勿动至坚,一身无殆。他坚信不疑。过去的种种磨难,都能逢凶化吉,毫毛未损,他都归功于老子了。
扫至老槐树下,一个人影在何静安的眼宇里晃了下,他想这准是公安局盯稍的,没敢拿正眼去瞧。待那人走近,一声“何爷爷早”把何静安惊出一身汗来:“小米子,你怎么还在这?”
“我说过不走的,我要找他报仇。”
此时怎么再劝小米子呢?说致虚极守静笃?还是说要文斗不要武斗?都是对牛弹琴。况且此时的环境也不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啊。何静安只说了句:“这儿危险,你赶快离开。”就埋头扫地了。
不远处围墙上探出个两个人头,张了下又缩了回去,一个说:“是小米子,要不要抓?”一个说:“抓小米子就要影响抓特务,这事我做不了主。你赶快回去汇报下。”
待那个走后,这个再探出头看去。奇了怪,这小米子怎么会转眼间就没了影呢?
派出所里如临大敌。天刚亮就放了两个哨盯住2号大院门。这时候,全所都清一色便装聚集在乒乓球室待命。
盯稍的跑回来把刚才看到的情况说了后,大家议论起来。有的说当然要抓,有的说应以抓特务为重。
靳副所长说:“此一时,彼一时,早个把月抓小米子是当务之急,现在抓获的意义就难说了。还是听听周指导员的意见吧。”
大凡肚子里有鬼的人,就会多一个角度去想旁人的话。周志达发现自己变得越发敏感了。这不好,这更容易认人感到心虚,他停止了书写为下午批斗会上给何静安挂的牌子的手,努力控制自己不安的情绪说道:“靳副所长说的话很对。抓获小米子现在的意义远没有刚开始时重要了,但小米子还是要抓的。有一个意义就非常重要。不是有人说我害了赛干事吗,把他抓来也好弄清这个问题,省得日后在人心里成了悬案,我说不清道不白的。当然了,不能在这个时候抓,而是待搞清特务活动后。”正如靳副所长所说此一时,彼一时,周志达已把主要证据都处理掉了,现在就剩小米子一张嘴了,他还怕吗?
靳副所长就这德性。他对一些事情有看法,可是一到关键时候就不敢正面交锋。处理赛素花尸体时他有过验尸想法但没敢提出。过后心里又骨怵,一有机会就会冒出不阴不阳的话。现在被周志达这么一说他又没得话说了。
今儿2号大院蛮热闹的,小娃子进进出出不熄火。何静安扫完地进去后就没再出来,何老太婆更出奇,连影子都没得,难道今儿搞特务活动连菜也不买了?一直挨到九点多钟才看到何老太婆拐着菜篮子出来,两个盯稍的顿时来了情绪。
“怎么就老太婆一人?”
“你别急。”
何老太婆快出巷子了,还不见何静安出来,这个说:“不能等了,再等就跟不上了。”
那个说:“特务就是狡猾,我们就没有想到他们会分开行动。那我先跟去,你在这等老头。”
那个刚从围墙里出来,只见何老太婆掉转头,又回来了。忙又躲进围墙。
何老太婆像是今儿没事,一步一步地数着步子走过来。
那个说:“到底是有钱人家,稍微打扮下,老太婆就成了小媳妇。要不是从2号院子里出来的,你打死我,我也不相信是何老太婆。你看那连衣裙穿得就是好看。”
这个说:“还连衣裙哪?那是过去人穿的旗袍。”
“噢,这就是旗袍啊,我还是第一回看人穿过。”
何老太婆进院子没多长时间又出来了,只是旗袍换了个颜色,其它的都没换。走到巷口又折回头,又换了件旗袍又出来……
不明白今儿何老太婆唱的是那出戏。两个盯稍的正纳闷着,周志达在他们的身后出现了。
“怎么样,有什么动静?”
“你看。”
这回何老太婆穿的是件全黑的旗袍,周志达想:见女儿穿得正格点并不出奇,只是头上扎的头巾……这个天谁戴头巾?说:“坏了,你俩上当了。”
三人出了围墙,追上何老太婆,一把扯去头巾,原来是疯丫头小红。
小红说:“干什么呀,骚不骚啊。”一把抢过头巾跑进2号大院。
院里兵兵、双喜、三子都穿着旗袍笑翻了天。兵兵说:“戏就演到这里,走,我请你们吃馄饨去。”大家忙着脱旗袍。
周志达进来说:“走,往那走,都给我到派出所去。”
兵兵说:“我们又没有犯法,你叫我们去,我们就去了?”
见兵兵态度软中有硬,周志达改变方法,他和气地说:“小娃子嗳,你们还晓得你们刚才犯了个很严重的政治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