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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老家有一句话,叫做“说话怕闪舌头,抬杠怕折骨头”,意思是说无论大小事情,办起来都有各自难处,哪怕是小到说几句话,也有闪舌头的风险,更不用说抬重物有折骨头的风险。
全能员,从字面上就可以理解它的意思,就是这条生产线上的每一个工站都得会做,不但如此,还要看得懂材料清单(bom),学会看生产排程,根据生产排程拿着bom备料……
这些其实都不难,除了材料料号我不能在一天之内背完,其它的我一个上午就弄得一清二楚。下午田丽过来考核我的学习成绩时,让她大吃一惊又兴奋不已,她从员工开始接受全能员的培训,到具备我当前而今眼目下的水平,整整花了一周的时间。
但还是有让人难处的事,生产线上有三个资格老得长了青苔而且已经是娃儿他妈的老员工对我的破格提拔愤愤不平,连带对田丽的管理一直持不合作态度,并在人民群众中散风点火,说无论从资格还是人缘上,全能员的“江山”应该她们坐,轮不到我这个不知从哪里才冒出来毛头小子。好在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线上的花花草草们都挺配合我的工作,她们除此之外也没有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我心想男子汉大丈夫不与小女子一般见识,也就不怎么理睬
直到有一天我拿着总检报表过去跟其中的一个说她今天一共有三次作业不良需要集中精神工作时,那人泼妇本性就立马发作了,用组合二区车间几乎所有人都能听得见的高昂的声音连珠弹似的说了五句话,我当时的感觉就是这嗓子不去唱《青藏高原》太tm可惜了。
以下是她的五句话,抄录如下,以飨读者。
“你是哪根葱?”
“在这条生产线上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当初朱雪就跟我一起锁过螺丝。”
“三次不良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一天少说也要过四千个良品。”
“还没见过你这样仗势欺人的。”
听到这个杀猪也似的声音,田丽急忙从线尾跑过来,其它线的领班全能员也纷纷围拢过来,生产线的员工更是偷偷扭头看热闹。
我当时第一个想法就是来一招阴毒无比足以令她家族绝后的“撩阴腿”废了眼前这个泼妇,但一想她是个女的,废不了她什么玩意儿,而且已经是娃儿他妈,已然有后,于是作罢,心平气和地说下面的五句话来回敬她。
“首先,我要告诉你我叫苏阳,不是一根葱。”
“其次,我不敢教训谁,我只是提醒你有不良品,我进幼儿园的时候,老师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有错就改。”
“再次,朱雪当初跟你一起螺丝,现在已经做到组长了,是大家学习的好榜样。作为老战友,又在她的团队里,是不是更应该起表率作用?”
“还有,做四千个良品就了不起呀,有种一个都别错!一个都不做错的好员工线上多了去了。老祖宗说过,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老祖宗的话你都记不得的话,那就是数典忘祖!杀一个人跟杀十个人,都叫杀人犯。”
“最后,我一介平民,党中央、国务院、政协、全国人大等等一概跟我没有半点裙带关系,谈不上仗势欺人,我只做一个全能员该做的事。”
当时她的脸臊得像猪肝,急忙找田丽领了离位证,埋头向洗手间冲去,把洗手间当地缝钻了进去。
后来田丽对我说,你挺能耐啊,当时听到她的叫声,我的腿都软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差一点就直接去找朱雪了。其实我一直顶怵那几个老家伙,现在好了,都焉了。你那几个首先其次再次听着还真在理,比我们课长说话还有水平。
我问,课长是谁,怎没见过?
田丽说,课长叫阳长江,去泰国工厂支持去了,听说明天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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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开夜班的前一周忙得我们几乎两脚不沾地,用田丽的话来说是有史以来最忙的,幸好有我帮忙,才不致于忙到吐血。
那天一早朱雪就分了二十个新人给我们这条生产线,说一周后要抽二十个老员工去开夜班。田丽一听就跟朱雪讨价还价地说十五个行不行,朱雪说每条线都抽二十人,没有特殊,然后做了一个勿庸置疑的手势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田丽看着那二十个楞头楞脑刚从大山里骑毛驴坐拖拉机再用火车拉出来的黑妹妹,忍不住花容失色,哭丧着脸过来找我商量办法。
我想了想说一周时间是紧了点儿,但还勉强来得及。如此这般把我的计划跟田丽一讲,田丽听了虽然没有马上多云转睛,但脸上的愁云散了不少。
我们首先放了一堆螺丝在一个大料盒里,让这些新员工用最快的速度轮流去取螺丝,每人各自用左手拿二十颗右手拿二十颗,然后我在旁边用码表测她们的速度。用这个方法将先完成任务的一半人归为可以胜任稍微复杂一些的工站,原理是“心灵手巧”这个成语,另一半人则安排到普通工站。
分出优质萝卜普通萝卜后,我们兵分两路,田丽将优质萝卜集中起来培训使用电动起子与烙铁,我则把普通萝卜则直接放到生产线上一些不太重要的工站上由老员工一对一手把手的教,每隔十分钟去确认一次学习进度。
两天后,那些普通萝卜基本上可以胜任正在学习的工站,我试着让新萝卜们在那些工站上独立作业,一个小时过后,我统计了一下生产数据,产能竟然没有影响,总检站的不良也只是比平时多出一件而已。
这个结果让我和田丽大受鼓舞,第二天就把那些由新萝卜们替出来十个老员工提前交给了吕青。
下午的时候,我们进行第二阶段的计划,把那些培训了两天半的电动起子人员和烙铁人员安排到生产线的相应工站,也是由老员工一对一手把手地教。
田丽和我都不敢丝毫大意,因为这些工站才是对产能和品质产生决定作用的细节部份。我们一刻也没敢掉以轻心,确认,纠正,再确认,再纠正……,由于不停的说话,下班的时候,我们俩都觉得嗓子眼在冒青烟,一人抱一杯水咕咚咕咚喝到打了个饱嗝。
隔天早上洗漱完毕,看到山鸡还在呼呼大睡,走过去踢了他的床一脚:“山鸡,再不起床就迟到了!”却发现我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才感觉那里还有一丝火辣辣的味道,嗓子眼发炎了。
我不禁要对高三时那些补习班的老师五体投地,他们可以一刻不停地讲一天而依然声如洪钟,是不是老师都有一种保护声带的独门绝技?
进了车间,田丽塞了一袋金嗓子给我,指了指喉咙,一声不吭,看来她的嗓子也未能幸免。
那两天的晨训会上,车间安静了许多,领班们一改往日唾沫横飞指点江山的作风,转向整块白板板书的风格,都是新人训练惹的祸,嗓子眼全tm哑了,个中辛苦,不历其事,不能体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