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尼茨对纳茨姆斯刚才的话不知道该怎样应对,他现在不得不对这位“江湖大夫”刮目相看了。
“但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纳茨姆斯毫不在意邓尼茨的难堪,继续说道,“据我所知,最近的几次海上补给都无一例外地遭到敌人飞机的干扰,已经有4艘潜艇在接受补给的时候被突然出现的敌人轰炸机击沉。元帅先生,您不觉得在这一点上英国人的运气有些好得过头了吗?”
纳茨姆斯刚刚所说的情况,在德国海军内部也仅有几个人知道。邓尼茨真正开始感到惊讶了,他没有想到这位看上去只是个走运的暴发户的男爵居然对潜艇部队的情况如此了解。
最近几个星期来,的确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几乎每次潜艇部队的海上补给都会不同程度地遭到英国或者美国飞机的袭击,这使德国白白损失了4艘潜艇,另有3艘被重创。
“您觉得除了运气之外,英国人还掌握了别的什么?”
邓尼茨的话意思很明白,难道英国人破译了德军的情报?
纳茨姆斯眼睛紧盯着邓尼茨,宝蓝色的双眸熠熠生辉。
过了一会儿,纳茨姆斯说道:“元帅先生,我不知道英国还掌握了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掌握的东西比您想象的要多得多!”
纳茨姆斯当然知道此时的英国人已经能够成功地破译德国的“埃尼格码”密码,在伦敦郊外的布莱切利庄园里,一群优秀而又勤勉的技术专家正在日以继夜地解读着发自德军各个指挥机构的加密电文。
相对于德国陆军和空军来说,德国海军还算是幸运的,由于海军的密码系统比陆军和空军都要复杂、严格得多,这使得英国的破译人员在解读海军密码时要花费更多的功夫。而事实上早在1942年夏天,英国人就已经在艾伦.麦希森.图灵的指导下发明了名为“炸弹”的超级破译机。利用图灵的这种天才发明,英国人在阅读来自德国陆军和空军的密码电文时,甚至不比阅读“泰晤士报”上刊载的下院议题更费力。
谁都知道在这样一场空前规模的战争中情报的重要性,像目前这种情况,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德国人好比是蒙着眼睛、堵着耳朵在跟耳聪目明的敌人作战,从这个角度来看,胜负其实早就确定了!
但是纳茨姆斯不想,准确地说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向邓尼茨透露英国人的秘密,如果那样的话,邓尼茨将立刻会下令修改全部密码系统,陆军和空军也必将会得知这一情况,跟着修改所有的密码,那样的话,历史将毫无疑问地被改变。
过早地改变历史,这是纳茨姆斯最大的顾忌,他不能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
“我不相信英国人聪明到足以破解‘埃尼格码’的地步,但是很显然,他们已经可以通过某种途径了解到我们的动向。”纳茨姆斯故意将邓尼茨的注意力引向别处。
纳茨姆斯的话多少让邓尼茨松了一口气,看来男爵也认为“埃尼格码”是安全的。实际上早在几个月前,邓尼茨就对“埃尼格码”的安全性产生过怀疑,但是海军情报部的官员又以让人无法怀疑的语气使他打消了疑虑,密码专家们也向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至少50年之内,世界上不会有人能够破译这种密码!
既然密码是安全的,那么情报的泄露就一定另有途径。
“那么您对这种奇怪的现象有什么看法呢?”邓尼茨问道。
纳茨姆斯嘻然一笑,说道:“元帅先生,我不能向您透露我对此事的任何判断,因为我还没有掌握足够的可以支持我的看法的证据。但是请相信我,一旦我确信了自己的想法,我会第一个告诉您。”
这也许是一种推托的说辞,但却完全符合德国人的性格,更重要的是,这完全符合邓尼茨的性格:没有绝对的把握,绝不说出任何会对他人产生不利影响的话。
邓尼茨坦然接受了纳茨姆斯的这个理由,非但接受,而且由此对纳茨姆斯的为人产生了更多的好感。
“好吧,让我们回过头来继续讨论潜艇的问题。”纳茨姆斯见邓尼茨已经消除了疑虑,便继续说道,“事实上我们的潜艇在与敌人的对抗中已经处于下风,您的那些艇长们要对付的已经不再是当初毫无经验的驱逐舰舰长和设备过时的敌军舰艇,而是装备先进、经验丰富、海空一体化的敌人。
如果说在两年前艇长们还能够在与敌人护航舰的对垒中频繁胜出的话,那么现在,他们的处境则极为艰难。敌人在电子方面的发展大大超过了我们,他们飞机上装备的厘米波雷达可以在十几海里之外就发现我们的潜艇,而我们的‘比斯开十字架’对厘米波长的雷达信号却全无反应;敌人的很多舰船上――”
“请等一等,男爵。”邓尼茨忽然打断了纳茨姆斯的话,插口道,“您刚才提到了厘米波长的雷达,请问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纳茨姆斯这时才发觉,自己完全忽视了这时候的德国对盟军已经研制成功近一年的厘米波雷达还一无所知。
“就是一种分辨能力比米波长雷达高得多的雷达,使用这种雷达可以在十几公里之外就找到航行在水面上的潜艇,即使是在夜晚也一样有效。”
邓尼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怪不得最近一个时期我们的潜艇总是会遭到突如其来的袭击!”
但是邓尼茨紧接着又问道:“可是您是怎么知道他们装备了这种新式雷达的呢?”
“呵呵,”纳茨姆斯一笑说道,“元帅先生,如果我在英国和加拿大的好几家电子设备生产商中都拥有股权的话,那么这些情况对一名雷达生产企业的董事来说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邓尼茨眯着眼睛看着纳茨姆斯,稍顷之后说道:“男爵,您可真是位让人难以置信的人!难道英国人没有发现您的身份吗?”
纳茨姆斯耸耸肩,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说道:“问题是我在这些企业中使用的身份都是我的代理人,他们也还没有警惕到去审查一位美国股东的背景的程度。”
“啊~,这可真是太妙了!男爵,您可真是了不起!”对商业一窍不通的邓尼茨显然对纳茨姆斯的这种说法没有丝毫的怀疑,接着又说道,“那么我们得赶紧研制出新型的雷达探测器!”
纳茨姆斯摇了摇头,说道:“这并不重要,我的元帅。即便您的潜艇今晚就装上最新型的探测器,那又能怎样呢?当然可以避免被飞机发现,可以避免被击沉,可是我们的目标呢?那些盟国商船也会在潜艇忙着躲避来自空中和海上的攻击的时候溜之大吉。如果不能有效地击沉敌人的商船,我们的潜艇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纳茨姆斯的这几句话顿时让邓尼茨陷入了沉默。是的,如果潜艇只是一味地在水下四处东躲西藏,那么它还有什么用处!
“您说的很对,男爵!”邓尼茨轻咬着嘴唇说道,“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将命令潜艇不再进行规避,不再下潜,而是勇敢地向敌人发射鱼雷,以自己的牺牲去换取敌人更大的伤亡!我相信,所有潜艇部队的官兵都会毫不犹豫地服从这个命令!”
纳茨姆斯知道这的确符合邓尼茨的个性,作为一名坚定的德国军官,邓尼茨的确具有那种罕见的、令人钦佩的勇气。但是他显然不能赞同邓尼茨这种玉石俱焚的想法,于是说道:“其实这些还不是最可怕的,我相信在必要的情况下我们英雄的潜艇官兵是能够做到不惜牺牲自己去消灭敌人的,但是,元帅先生,您知道美国的造船厂现在造出一艘六千吨级的商船需要多长时间吗?”
邓尼茨没想到纳茨姆斯会突然问这样一个问题,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三个月?还是两个月?”
“十天!”
“这是真的?!”邓尼茨被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千真万确!”纳茨姆斯说道,“美国人设计出一种被称作‘自由轮’的商船,完全采用全新的制造方式,所有部件都是标准化的,在各个工厂制作好之后只要在造船厂组装起来就行。他们现在可以像制作罐头一样造出一艘又一艘商船!”
听了纳茨姆斯的这番话,邓尼茨好像心脏遭到一记重锤。作为潜艇战的创造者和总指挥,他知道这场特殊战争的全部核心就是――“吨位战”:这就好比一个拔出塞子的浴缸,只有当漏水的速度大于龙头放水的速度时,浴缸才会最终枯竭。如果盟国能够达到如此惊人的造船速度,那么德国就永远别想熬干英国!
“我想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我们的潜艇每个月最多能击沉多少商船吧!”
纳茨姆斯看着沉默不语的海军元帅,继续说道:
“我们的情报被对手所掌握,我们的发现能力远远落后与对手,我们的机动能力连慢速船队都很难抓住,我们的鱼雷达不到预想的攻击效果,最重要的,我们的击沉速度永远赶不上敌人的造船速度……,所有这些,难道还不说明这根本就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吗?”
纳茨姆斯毫不留情地将德国海军说面临的窘境一一指出。
“可以认为,目前的状况并不能使我们产生任何对局势的乐观估计,坦率地说,我认为海军能够维持目前的态势已经很不容易了,除非作出实质性的改变,否则这场战争的结果恐怕不会与我们分期望相符。”
过了一会儿,邓尼茨终于打破了沉默,问道:“看来您的分析是对的,您对战局的了解既令人惊讶,又让人钦佩!但是,您所说的实质性的改变指的是什么呢?”
纳茨姆斯笑了笑,说道:“元帅,能允许我的秘书上来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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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斯开十字架】:一种由法国麦托克斯-格兰蒂公司生产的雷达信号接受器,样子就像一个绑在木头上的小十字架,可以安装在潜艇的指挥塔上,能够在30公里外探测到米波雷达发出的信号。在邓尼茨的命令下,德国潜艇自1942年9月开始装备这种设备,但是这种探测器对新型的厘米波雷达却完全没有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