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泰很生气，作为一个神学院的教师，作为一个受人尊敬的神甫，他从来没有如此被人反驳过。更令人气愤的是，这个人是直接对他的信仰提出质疑。

“好，汉斯学员，很好！那么请问你，如果不经由《圣经》，你对上帝的信仰从那里来，你又如何确知上帝的存在？”弗兰泰鼻子里直哼气，尴尬和愤怒让他有点口不择言，语气中竟带着质疑上帝存在的意味。

“我从来没有说《圣经》不重要，我只是认为《圣经》不是最重要的。”汉斯此时已完全进入状态，对于弗兰泰这样的对手，一种高手寂寞的感觉油然而生，“我们大家生来就有一个关于完美存在的概念不是吗？这个概念是如此清晰，以至于我们都知道造物的一切都是不完美的。直到我们通过《圣经》知晓了完美的存在即是上帝，于是我们恍然大悟。”

“哈哈，你看！你还是要通过《圣经》，要不你无法确认上帝的存在。”

“我还没说完，即使不通过《圣经》，我也能确信上帝的存在，只不过《圣经》赋予了那个完美存在以更真实的形象。”汉斯顿了顿，决定投下个重磅炸弹，“上帝在每一个人心中都是一个完美的概念不是吗？”说完，停下等着弗兰泰的回答。

弗兰泰别无选择，不做声意味着质疑上帝的全知全能：“是的！”

“那么答案显而易见！如果一个完美的概念本身不存在，那它还是完美的吗？不存在的事物是不完美的，而完美的概念肯定真实存在。上帝是唯一的无可取代的完美的概念，那么上帝就是唯一的真实存在的至善神。”

弗兰泰哑口无言，脸色涨得通红。汉斯瞥了他一眼，心里不屑，安瑟尔谟的本体论证明在康德之前一直没有有力的反驳，又何况是在这个哲学荒漠的异界。

“你这个异教徒！”弗兰泰越想越觉得气愤，对方的错误似乎很明显，但是你却偏偏找不到一点漏洞，这种感觉是很痛苦的。而当一个人完全无可奈何时，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不是与对方理论，而是以泼妇骂街的气势来压倒对手或者以暴力的手段直接摧毁对手。

“唉！”汉斯轻叹一声，指出对方的无知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最坏的结果可能是像苏格拉底那样。

周围的学员们都楞住了，连嘉儿也是呆呆的。虽然不是很明白两人之间的辩论，但异教徒的意思谁都清楚。在人类的世界，异教徒即意味着火刑，无论你是一国的皇子，还是受人尊敬的职业高阶。因此，斥责对方为异教徒是极为严重的事件。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那么弗兰泰作为一个教师，作为一个神甫的生涯已经宣告结束。甚至于，如果汉斯要求追究的话，弗兰泰将受到来自圣殿骑士团的严厉惩罚。

弗兰泰话一出口就已经后悔，他明白指责对方为异教徒的严重性，毕竟在欧登塞镇上已经有两百余年没出过异教徒，对方的大哥还是个圣骑士。但是话已出口，还是在众目睽睽的教室里，弗兰泰已经没有反口的余地。而且作为一个师长的尊严，也不允许弗兰泰作出让步。

沉默的气氛在整个教习课堂蔓延开来，连呼吸声都显得如此凝重。此刻，汉斯的心里也多少有点后悔。客观评价的话，弗兰泰这人还算是比较公正和善，虽然容易冲动了点，但自己何必和他过不去呢？怪只怪弗兰泰倒霉，偏偏赶上台风尾。

就在汉斯以为尴尬的气氛会一直继续下去时，一阵清亮的掌声打破了寂静的魔咒。“精彩的辩论！不来梅注重神学理论的传统果然名不虚传。”

汉斯随着声音望去，只见一男子身着宽大的白袍正站在教室的门口，顺着阳光的身形略微有些刺眼。等到汉斯完全看清他的样貌时，不仅感叹，好一个美男子！此人微高略瘦，目光炯炯，年纪想来已经不小，但三十开外的年岁除去一身稳重的气质不说，竟还带着少年的清朗俊逸。即便一头白发都不显苍老，反而使其格外干爽明净。

“你是？”弗兰泰乍见此人也是一惊，心想有如此气度的人必定不是普通人。

“在下罗宾马提亚，喀诺山修道院神甫，阁下称呼我罗宾即可。”罗宾回望弗兰泰一眼，目光锐利如有实质，刺得弗兰泰心头一震。

“罗宾神甫，您到鄙学院是公干还是游学？”弗兰泰颇带敌意地问道。

“可以算做游学，不过我来贵学院的主要目的是拜访老朋友――奥玛神甫。”罗宾含笑回答，“今天刚到贵学院第一天，没想到就听到贵学院如此精彩的教学，不由地停下来听了会儿，神甫您不会介意吧？”

“即然阁下要见奥玛神甫，我这就为您带路吧？”弗兰泰心头稍一放松，奥玛神甫的和善在学院里是出了名的，他的朋友想来应该也是明白事理的人。

但弗兰泰万万没想到对方是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主儿，“神甫，我刚才听你说这位学生是异教徒，不知道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说完，罗宾走进教室，径直来到汉斯跟前。

“二哥哥才不是异教徒！”嘉儿回过神来，忙着帮腔。底下的学员们见样，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下弗兰泰脸色更黑，心想这人是不是和汉斯沾亲带故，怎么找上自己的麻烦。

“罗宾先生，刚才神甫并没有认为我是异教徒。”眼前的这名男子显然是想帮他，然而汉斯却不愿看着别人仅因一句话的过失而毁了前程。

“喔……”罗宾很惊讶，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不理会自己的好意，“那么是我刚才听错了吗？”

弗兰泰更是惊讶，万万没有料到汉斯会帮他说话，张大了嘴足可以塞下自己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