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个时辰后,我和师父终于到了观里,一路上都自夸了得的师父累得气喘吁吁。
师父的观宇虽然破败不堪,但从仍然庞大的房舍间还是不难想象昔日的辉煌,“这里都没人住了,”师父稍歇了一会说,“风光不再了!呵!以前这里最好时有一百来号人呐!现在嘛,只剩下我了!”他说到这里不免有点黯然,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奴儿,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你跟着为师的学道修行日后说不定也有个好哩!”他揽着我的肩膀跟我说着以后的希望。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不过,我看你还是先跟为师学说话吧!”他好象才明白到这个很严重的问题,“也不知道你那个爹妈是怎么教你的,看你也不小了……唉,连个话都不会说。”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他,想让他给我个答案,“等你学好说话以后我想一切都会有答案的吧!”师父拍拍我,“走!进去吧!”……
所以,我在这个两个人的道观里住了下来,一住就住到现在。
“奴儿,我看再过一百年你也学不上一句话。”师父很郁闷地用沧桑的语气对我说,我也被师父的情绪所感染,我很居丧,其实我什么都明白也什么都懂,只不过我实在是无法用师父相同的语言来表达我的感受,但不管怎么样都好,有些事情我是想让师父这个唯一不害怕我的人来告诉我的。“师父……我的……爹爹……嬷嬷是……什么?”我问他这个我恐怕一辈子都想不透的问题,“很复杂的问题吧?”师父为难地说,“等你长大一点我再告诉你吧。”他明显推委地说,恐怕他也认为以我现在的头脑要我理解那么多事情的确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于是我开始努力地学习师父所能教我的一切知识与文字,哪怕是在山中砍柴时也不忘口中“呓~~啊~~”地说着“话”。
转眼山上的树木绿了又黄,落了又长,我心里细细数着约有十四次了,不管我学得再困难再慢,师父总还是能在如此长的时间里逐渐听懂我的语言。师父曾对此怀疑是不是此间山水的灵气培养了我的头脑,不然就是他的道行又提高了否则他与我交流时并没有太多的困难。我时常都问师父同样的问题,这是他唯一对我头疼的事,“奴儿,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师父搔搔头皮才尽量用我听得懂的词语来跟我解释:“简单地说吧,僵尸是由于某些特殊的地理气候或地质才会产生的,也有蓄意采用邪术修炼僵尸的情况发生,但你母亲是属于第一种,你的母亲因为葬在了一处容易形成僵尸的墓穴也就是‘养尸地’里变成了僵尸,而她死时肚子里怀着你,一般情况下绝对是胎死腹中的,可也偏就没有‘绝对’的事情,你居然在你母亲的肚子里继续待了几个月后顺利分娩了,这可是万中无一的啊!”我听到真不知道该哭好还是该笑好,我宁愿不要这样的“万中无一”,师傅却看穿了我的心思,“你也不要这样,你与常人迥异属于‘阴体阳灵’之物吧,所谓‘阴体阳灵’就是说你集合了人与僵尸的优点当然也有缺点,不过优点还是主要的,比如你的体质非常强壮,几乎不会生病,不会衰老,甚至可能不会死亡,而你也同时具备人的感情与思想,喜怒哀乐等,可以如人一样教导如何分辨善恶是非,这两者并不矛盾,自然人和僵尸的共同点就是吃,区别在于吃什么,当初我见到你时看见你身边有许多蛇虫鼠蚁的骨头还真以为你已经成了僵尸一类的妖怪了,所以我那时是很防备你的,但你醒来之后对于食物的第一选择还是馒头我才松了口气知道你是可以调教好的。”“那如果我……当时选择的是……择你而噬呢?”我费力地问,他犹豫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道:“那我只好为世间除一祸害了。”我心里一阵失望,这些年来师父这个风趣和蔼亲切的老人已经逐步取代了原本就是可以轻易推翻的父母在我心里的位置,尽管我早知道他的回答肯定是这样,不过心里毕竟不是滋味,可再转念一想当时我们的处境与身份也就释然了,萍水相逢的人怎么会有顾念?正如一见如故的又如何?就算是多年故交知己、兄弟手足、父母子女也会互相残害,所以师父有这样的想法再正常不过了。
师父和我最主要的收入来源还是替山下的人家做亡斋超度,偶尔也会有捉鬼抓狐的事情,师父肯定会要我陪他一块去,因为师父说我是尸童,拥有与鬼妖沟通的能力,带着我去危险性会少一半。无论是什么情况,人家请师父去做这些总会伤心欲绝的做作一番以表示自己的痛苦,师父则很配合地显示出义愤填膺的职业表情,以得到他们的好感和信任,不过我对师父的能力还是有点怀疑,不光是因为他私下里多次跟我说他其实不会多少法术,而且也是因为他每回都要叫上我还有意无意地在他认为有危险的时候让我打头阵的缘故。
“道长,您看这个……”
“没问题,一切都着落在贫道身上!”
“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你们看我老了是不是?我老了,还有我的徒弟呢!看到没有?我告诉你们啊,他可不是一般的人,他是尸童!”
“尸童?什么尸童?”
“尸童,就是僵尸生的人!”
“啊?!那他还是人吗?!”
“呵!本来嘛不应该算是人,最多是个半人,可在贫道的指点下,现在已经被我收服了!还做了我的大弟子!”
“道长真厉害!连僵尸的孽子都可以降伏还有什么降伏不了的?”
“是啊!!!”……
尽管师父每次都是这样一番做作的表演,但我始终认为师父是个好人,因为他对我好,得来的钱粮他都会分我好多,特别是吃的,他总把好吃的留给我吃,自己却总说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吃不动……这些年来我已经在脑子里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评价人好坏的标准,不管他是做什么的,他对别人如何,对我好就是好人,对我坏就是坏人,但我直到目前也只碰上师父一个好人。
……
日子久了,再加上师父的大力宣传,包括他在山下向人有意无意间对人说起我的身世,所听之人都啧啧称奇,因此,金刚台上的香火又逐渐恢复到了以往的热闹,人们在上响祈福的同时也顺便来看一看一个叫做“鬼奴”的尸童,虽然我已经完全是一副道士的装扮,可走到哪里人们都不拿我当道士,而只是将我看成是一个怪物,一个侥幸被法术高明的师父收留的状似道士的怪物。“奴儿,你看是不是?日子会好起来的,观里的香火又旺了,我们的吃穿可比以前好多了,这也多亏了你啊!”师父常在静夜时摸着我的头半半是欣慰半是感激地说,不过我也能觉察到他心里也有几许对我的抱歉。
“哇~~~哇~~~哇~~~”一个婴孩的哭声将我拉回了现实中。
“道长,您看这个孩子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已经好几天没睡个安稳觉了。”怀抱孩子的妇人一脸焦虑的对师父说,“依贫道看来……”师父捋着他的三尺长须颇有所思地说:“很有此迹象,这样吧贫道这里有张符,你把它带回去用烧后的灰放入水中给他喝下去就没事了。”师父煞有介事地从神坛上取下一张被香火薰得发黑的写着看不懂文字的纸条将它握在手里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把她交给了妇人,“谢谢道长!”妇人感激凌涕地说。“不客气。”师父回头向我吩咐道:“奴儿,为师要回去静坐一下,你在此守着。”“是,师父。”我答应道。看着师父的背影我忽然想到:师父也老了,比以前更加苍老了,不管他收养我的动机是什么,毕竟他也算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妇人还没有走开而是把孩子放在一边自己跪在神坛下对着木然的神像不住地磕头祷告,似乎在向虚无的上天乞求希望能让孩子得到它多一点的施舍。婴孩抗议拌地又是哇哇大哭,“哦~~孩子~~~乖,听话啊!妈妈抱抱。”妇人赶忙又把婴孩抱入怀中,边轻柔地摇动着孩子边喃喃哼着一首不是歌谣的歌谣:“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君子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亮……”这歌我听过也看过,乡间村头常见有写着这些字样的黄纸贴着,据说如果哪家的孩子睡不着觉就把这纸贴出来让来往的行人念上一遍就能睡个好觉了。
婴孩在妇人温柔的吟唱声中又慢慢恢复了安宁,我想任何高明的法术都比不上世间最真最美的母爱吧?绝大多数人都很幸福,因为他们都能够享受到这样的关怀,可我没有,惟独我没有。我不自觉地向妇人走去,哪知妇人警觉到了我的靠近如触电般突然站了起来,“小师父……我先走了,代我向你师父打个招呼。”说完急忙紧紧抱着小孩逃也似的奔出大殿。
我呆呆地目送妇人如其他落荒而逃者的离去,仍然从心里祝福她和她的孩子,并不会因为她的惊慌而感到恼火。因为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事情和这样的人,他们或许永远也不懂得一个叫鬼奴的尸童内心也一样有着人的感情。
王重阳2005年3月14日周一下午2点42分电子信箱:《鬼奴》提笔很困难,看来我是写错了,似乎或更肯定是狗尾续貂的东西。
但下一部又想好了,不过不再轻易写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