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继续说:“眼看要下到山脚,东边却绕过来一大队银刀骑士,把下山的路给围住了。还好我自量有些轻功,赶紧跳到一棵老松树上躲住,才没被他们发现。银刀营的人不好惹,我身上又背着坤少爷,只怕稍有动静就被发现,难得罗嗦,所以一直躲在那松树上。我远远看见敖平那老小子跟银刀骑士打架。哼,那老小子的截天掌力还真算得一绝,三招两下就打倒那几个带头的银刀骑士。”
敖乾心想:“原来他当时还没有离开松林山,我还以为他带着小坤早逃得远了。”
“后来银刀营的人走了,我也准备动身,却看见寒月庵里又出来几个人,有敖平和乾少爷,还有个不认得的年轻人背着一个受伤的莽汉。我就又等了一阵,谁知山下又有人上来了,看样子都不是善与之辈,这样一等再等,耽误了不少功夫。等我终于把坤少爷送到那人手中,已经晚了三个时辰。”
敖乾听到这里,隐约觉得不对劲,按秦安的说法,似乎并非如他原先所想,是受了谢太尉的指使去抓敖坤,否则他大可不必躲避银刀营的人,然而当今除了谢太尉之外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能策动朝廷来对付敖王府?他忍不住问:“那人难道有神算的本事,能够算准你能在几时几刻抓到小坤?”
秦安顿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敖乾会突然插话。
“你可知道那天夜里上山抓你们的人一共有多少?”秦安反问。
“我随平叔和杜大哥早早下山,半路上躲过了不下三批人。”
“杜大哥?”
“就是你看见跟我们一起下山那个人,背着个受伤的壮汉。”
“哦,那小子的轻身功夫不错,我居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上的山。”
“他是竹山教出身,会很多怪异的招数,这些年一直跟我们住在洛阳。你刚才说看见一共多少人上山来抓我们?”
“算上你们躲过的那三批,我在那树上仔细看过,至少还有十批人上山,其中有我认得的,无不是江湖上的一把好手。”
敖乾闭上眼睛把当年情形一一回顾,实在想不起是自己什么地方败露了行踪,竟然惹得江湖上这么多人来抓他们。
忽然,他心中一紧。
“爹爹中毒败给谢太尉,母亲让我们逃出后门,正好有一辆出城的牛车路过,赶车的是一个戴斗笠的老头子,母亲给了他一些钱,我们就钻进那车后面的柴草里,一直躲到松林山我们下车。难道……难道会是那个老头子?”
他再次打断秦安的话,急问:“那人是不是一个老头子,五短身材,手粗脚粗,头发花白,满脸皱纹?”
秦安愕然。
“你说的那人是指谁?”
“还会有谁,指使你抓小坤的人。究竟是不是一个老头子?”
“不是。那人非但不老,还很年轻,绝不过三十岁,斯文白净,是一个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敖乾猛然听到他说出幕后操纵之人,心里咚咚直跳,“我们又不认得什么教书先生,他为什么来害我们?”
“人不可貌相。”秦安叹了一声,“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只当他是个文弱书生。谁知到,他的手段与智谋都远远超出常人想象。”
“他叫什么名字,跟我们王府有什么仇恨,要下如此毒手?”
“他的姓氏正好是我的名字,姓安,都叫他安先生,他究竟是不是姓安,谁也不知道。至于他是否跟王爷有仇,我也说不准,只知道他认得王爷,王爷似乎也认得他,他们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种很奇妙的关联,仿佛是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又像是互相牵制的对头。”
秦安不像是在编谎话,他的语气符合那种一边回忆,一边陈述的情状。
敖乾以最快的速度回忆一切关于王府的往事,印象中却从来没有一个三十岁的教书先生出现过。
“我记不得爹爹的朋友中有这么一个教书先生,你怎么认得?”
敖乾这时已渐渐抛开了先前对秦安的那种因恨意而带来的排斥,开始主动对话。
“那是八年前,你可记得中秋节的那天我得了失心疯的那件事?”秦安说。
“怎么不记得,你那件事吓得我和小坤连续一个月夜里做噩梦。”
敖乾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带上了一丝回忆的微笑,他立刻撇了撇嘴,恢复冷酷的表情。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我那不是失心疯,而是中了一种魔障,对我施法的人就是那个安先生。原来从一开始他就算计好了,要从我身上下手。”
秦安的语调萧瑟,几分无奈。
敖乾察觉到他的语调变化,他也开始回忆那年中秋发生的事。
“那天月亮又大又圆,我和小坤陪爹爹妈妈吃了月饼,就去花园赏月。小坤看见鱼池里映着一个大月亮,死活要我帮他捞起来。我说:‘那个月亮是假的,真月亮在天上。’小坤不肯信,非要我帮他捞。我瞧那水里黑幽幽的,害怕不敢下去,正好你也来赏月,见小坤哭闹不停,你就说:‘我不但能帮你捞月亮,我还要一口把月亮吞进肚子里去。’小坤立刻不哭了,我也觉得奇怪,你怎么会本事捞月亮,还吞得进肚子。谁知,你拿起石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端到我们面前让我们看。等酒杯里的波纹一停,果然映着一个月亮,你哈哈大笑说:‘看我一口吞了这月亮!’举起杯子就把酒喝了。”
秦安听见敖乾说当年的趣事,笑了起来,笑了两声之后,又带上几分哽咽。
“想不到你当时年纪那么小,却记得这么清楚。”秦安说着,竟微声抽泣起来,“唉,那时候的日子多好啊!人走错一步路,就再也回不了头。”
敖乾听见秦安的轻声哭泣,想起自己幼年时在王府的欢乐岁月,想起慈爱的父母,也不禁泪水涟涟。
“哈哈,正说到好处,哭什么嘛?”
刺耳的大笑在狭小的囚室内来回响彻,发笑的自然是厉一斐,原来他刚才只是装睡,竖着耳朵听得一字不差。
“老怪物你不是睡觉的吗?背后偷听人家说话,你罪该问斩啊你!”秦安骂起来。
敖乾破涕为笑,用手擦了擦眼泪,默不作声。
“问斩就问斩,不过你快说你的失心疯是怎么回事?你们王府里头守卫森严,怎么又会中了那个安先生的魔障?”
厉一斐关心的是故事。
“他是怎么给我下的魔障,我至今没有弄清楚。我只记得喝了那杯月亮酒之后,两位小少爷都眉开眼笑,我也觉得特别高兴。过了不久,我去茅厕小解。刚刚绕过凉亭,走上去茅厕的青石小路,就听见路边的小竹林里有响动。我立刻警觉,莫不是进了夜贼?那时王府的人虽然都敬我,但我知道那都是瞧着王爷的面子,我不过是寄人篱下,混吃混喝罢了。所以别看我一天到晚游手好闲,我心里其实一直想为王府做点事。于是,我一猜想有贼就暗喜:‘好啊,这下撞在我手里,正好拿到表兄面前抢个功。’我这人没别的本事,就是一双腿是天生的腾跳如飞。我袖中暗暗握紧我的紫光刀,悄悄闪进那小竹林。竹林不大,总计不过百十来根翠竹,所以我进去一眼就望见了里面的人,一身白衣,很是晃眼。”
“这贼人胆子真大,做贼也敢穿一身白衣!”敖乾插了一句。
“不,那人不是贼。”
“噢?难道是王府的人?”
秦安用颤抖的声音说:“不。那根本不是人,是魔,彻彻底底的人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