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入夜声静悄,梦里相思绕,应得与君共赏山水绿,觅芳草,几妖娆。
夜半惊梦为谁恼?若非情未了?纵然踏破河山千万里,寻不到,佳人笑。”
朱江镇上的字画摊前,一个十五六岁少年拿着字画左看右看,念叨着上面写的这首词,词牌名为“遥春雪”,眼睛往下移,是一幅画卷:一个少年半夜惊醒,对镜怔然出神,铜镜中倒映的却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年轻美貌女子,正对着他浅浅一笑。
看画的少年名叫玉小成,本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由于家境贫寒,不得已背井离乡外出打工挣钱。仔细看他模样,身型瘦弱,肤色略显黝黑,一身粗布衣衫破旧,但还算整洁,一双漆黑的眸子在眼眶里来回打转。
虽说是出来打工挣钱,但大多商旅老板见他身子瘦小,都是不屑一顾。直到最后,几经辗转,掌管朱江镇码头的工头老黄见玉小成可怜,好心收留,让他在码头上打短工,给途经此地的商船卸货,工钱不多,勉强还能度日。
玉小成虽然穷困,却也不是愚钝之辈,心知长期下去,自己一定不会有什么出息,便时时想着如何才能脱胎换骨。时光悄逝,转眼过了半年。一日,从外地来了一艘商船,玉小成赶忙过去帮着卸货。不时,从船上走下一位美妇,面貌姣好,略施粉黛。右手牵着一个七八岁孩童,眸光流转,忽地指着这些搬运工,对着孩童说道:“乖儿子呀,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可不要像他们一样没出息。”那孩童倒也懂事,乖乖的点了点头。“娘亲,孩儿知道了。”美妇淡淡一笑,抚着孩童白净的脸道:“果然是娘的乖儿子。”
玉小成看着美妇的指指点点,脸上有些挂不住,心中愤然:“不就有几个臭钱么?”奈何所经船只都是达官贵人,得罪不起,玉小成无奈之下,只好置若罔闻。
然而,美妇却更加过分,指着玉小成嘲笑道:“你瞧那位小哥哥,瘦得只剩下骨头了,还要干这么重的活,就是没好好读书的结果。”孩童乖乖的点了点头。
玉小成脸上刷的臊红,听她这么说,不由怒火中烧,对着美妇破口大骂。美妇听见骂声,却不生气,只是轻蔑的瞧了一眼玉小成,别过头又对孩童说道:“瞧瞧,一说就生气,一点教养也没有。”玉小成气闷不过,张口便要继续骂,却见身旁一个工友扯他衣袖,扭头一瞧,工头老黄正瞪着他,忍住不做声。
玉小成赶忙闭嘴,生生将话咽了下去。这里往来都是贵客,若是因自己一时气愤,得罪别人不说,却不好连累好心收留他的老黄。
美妇淡淡一笑,没再说什么,领着孩童上了船去。
美妇上船后,站在一旁气得脸色铁青的工头老黄,一把抓住玉小成衣襟,将他瘦小的身子提了起来,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怒道:“你还想不想干啦!那些人是我们这等人得罪的起的么?”
玉小成从地上爬起,唯唯诺诺应承几声,心中气苦的退下去继续干活。
本来事情就这么过去,玉小成却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经常没事的时候暗骂那个美妇,时间久了,却又觉得美妇说的没错,自己大字不识一个,今后还不是只有大短工的命?不如闲暇时候学习写字,想到这里,心中稍喜。但片刻之后,这个穷苦少年又犯了难处,自己身无余银,哪里来的银子交学费。
于是经过几日思索,玉小成想到一个主意。每次收工之后,乘着朱江镇上唯一的一家私塾还在上课,便趴在私塾外面偷听。如此过去几日,生字学得不少,正当玉小成为这个想法沾沾自喜的时候,不巧被教书先生发现,教书先生是个远近闻名的小心眼,不交学费坚决不让上课,立刻就把这个虚心好学的少年赶了出去。还扬言,若是在被他抓住有人偷听,一定打断那人的双腿。玉小成不想放弃,于是又死皮赖脸的趴在私塾外偷听,得了上次被抓的教训,这次却变得小心翼翼。不过,饶是如此,还是被教书先生当场抓住,找了几个人把玉小成打得半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此之后,玉小成再也不敢去了。
读书识字的理想眼看就要化成泡影,不巧,私塾外面有一条长长的街道,街道旁每日都有一个白衣书生摆着摊卖字画。玉小成灵光一闪,便去找那个穷书生,要求他教自己读书认字。那个穷书生整日坐在摊前卖着字画,很少有人光顾,有时一连几日也卖不出一幅字画。正闲的无聊,见有人前来与自己聊聊天,解解闷,当然就欣然答应。
如此过了许久,渐渐与那穷书生熟稔,得知他叫李文远,几次进京赶考不中,心灰意冷之下,回到家乡靠卖字画为生。
半年之内,由于玉小成努力上进,字认得不少,竟开始背起诗词来。每日记下一首诗词,回家抄在墙上,没事的时候就瞅上一眼。说是有个家,只不过是镇外一所废弃的山神庙,常年无人问津,所以才成了玉小成的住所。
这一日,玉小成拿起方才所述的一幅字画,瞧着画上的词,嘻嘻笑道:“李兄,这幅画好生眼熟,你是不是在哪里抄袭的?”
李文远白他一眼道:“虽然在下文思短浅,却没必要抄袭别人的。”但见玉小成瞧着字画凝眉思索,李文远不由问道:“怎么?是瞧着画上女子面熟么?”
玉小成摇头道:“不是,我也说不上来哪里面熟,总觉在哪里见过。”
李文远嘿嘿一笑,笑的分外突兀,半晌道:“你可知道我画的女子是谁?”见玉小成摇头,他又道:“镇上的第一美女,林家大小姐林雨仙呀。”
“她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废话,大家闺秀当然足不出户,你整日在码头打工,哪里见得着。上次华府千金请我前去画像,有幸进林府一睹芳容,从此念念不忘,便把她画了下来。”说着,又指着画卷道:“那个男子自然就是我了。”
玉小成笑道:“没发现你原来是个色鬼,心里打不定在想什么歪主意。”
李文远瞪他一眼,又自顾自说道:“说起来华府千金容貌也算绝色……”正与玉小成闲聊着,迎面走来一男一女,李文远见来了生意,止住话声,迎了上去,把玉小成凉在一边。
玉小成自觉没趣,方才那首词默默记好之后,起身离去了。
此时正是晌午,初春的日头不烈,熹微的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正午休息一段时间,又要去码头干活。可当他正要赶去码头的时候,一个黄袍道士拦住了他,那道士眯着眼睛,左手捏着一个小铜铃,右手拿着几枚铜钱。玉小成瞧着这幅模样,却是分外眼熟,昨夜便是这个道士找到自己,说是今日定当大祸临头,不仅如此,还要了玉小成辛辛苦苦存下来的一文钱。
那个道士老眼昏花,没有认出他来,嘴里依旧念叨着:“算命啦,很灵验的。客官,来算一卦吧,不准不要钱。”
“好啊,给我算一卦。”玉小成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顺水推舟,让他再算上一遍。道士左手切住玉小成脉息,忽将右手几枚铜钱扔在地上。
“叮铃铃……”伴着清脆的铜铃之声,几个铜钱翻转落定。道士看着呈现出来的卦象,眉头微皱,凝眸瞧了许久,哈哈笑道:“今日公子定能交上好运……”话未说完,玉小成以迅雷之势捡起地上一枚铜钱,一溜烟跑没影了。
“你昨天说我今日定有厄运,今日却说我能交上好运,分明是个骗子。”
一口气跑到码头,一艘商船停靠在岸边,许多搬运工已经开始在干活,工头的看到玉小成,脸色一沉,大声怒骂:“你奶奶的,吃个午饭要那么久啊,是不是不想干了。”见玉小成木木的呆在一旁,低下头一动不动,又呵斥道:“还不快去干活。”
玉小成立即小跑过去帮忙搬着货物。如往常一样,刚搬完一船的货物,紧接着又从远处驶来一艘商船。不给一点休息的时间。不过,玉小成早已见怪不怪了。
干完这一切,已经是黄昏时分,领头的见再无商船前来,于是下令收工。众人如蒙大赦,“哗”的一声纷纷离去了。
玉小成领了工钱,累得浑身酸软无力,直想找个地方躺下休息。别人领都是月钱,只有自己穷得只剩吃饭的钱,只能干一天领一天工钱,自然要比别人少上许多。
流水潺潺的江边已无人际,玉小成找个平坦的青石路面,也不擦擦干净,就地躺下。
“清风入夜声静悄,梦里相思绕,应得与君共赏山水绿,觅芳草,几妖娆。
夜半惊梦为谁恼?若非情未了?纵然踏破河山千万里,寻不到,佳人笑。幸好还没忘。”疲倦已极,一股强烈的困意涌上,原本只想小憩的玉小成,躺在冰凉的路面上,不知不觉竟然睡去。
当他醒来之时,天色已然尽黑,天边彤云密布,遮星避月。
“糟了,该不会下雨吧。”腾地翻身爬起,忽觉肚子“咕”的叫了一声,闻着从客栈酒家飘出的淡淡饭菜香味,吞了吞口水,顾不得下不下雨,到左近买了几个白面馍馍,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吃完几个馍馍,肚子已经半饱。瞅了瞅天色,急忙一路小跑而去。
很快便出了朱江镇,顺着小路一直走,不一会,便见一个破庙孤立。
破庙多年失修,已经残破不堪,“山神庙”三字的牌匾也被他去年过冬拿去当柴火烧了。庙内一片空荡,只剩断壁残垣,早已没了屋顶。
这便是他平时住宿的地方。
彤云满天,同奔腾而漆黑的江水一般,在虚无的空中来回翻滚。
玉小成望着这奇怪的天色,胸口忽然一紧,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向他缓缓压来。玉小成并未理会,进了破庙,庙内的一堵墙上,整整齐齐的刻着许多字。平素他每学一首诗词,便回来刻在墙上。只是此刻星月无光,天地一片漆黑,断墙上的几首诗也朦朦胧胧瞧不清楚。玉小成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吹了几口,想要点燃,奇怪的是,平时一吹就燃的火折子突然变得不听话,任凭玉小成怎么努力吹,火折子就是点不着。
“怪事。”试了几次,依旧点不着,玉小成只好收起火折子,黯然道:“罢了明日再写吧,千万不要忘了。”
抬头瞧了瞧天色,急忙抱起一堆杂草,寻个能避雨的角落,铺上杂草,躺下便睡。
“莫要下雨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