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也是，像我这等没关系没后台没姿色没资历没野心没心计的小女生，侥幸来到这个地方，干着这等“好汉不干，赖汉干不了”的活计，领导凭什么用你？还不是用你干活，给自己的“政绩”添砖加瓦？现在想来，初任培训时领导常挂在嘴边上的“摆正位置”，根本不是勉励勤政，鼓舞干劲的意思，是让你时刻知道自己的斤两，你该得的抓紧要，不给你的也别闹。

黎主任在科室里很有威信，她的威信不是来源于和局长的关系，而是事做在人先，福享在人后的领导“范儿”。这回手工艺品比赛，第二天一上班，她就把一袋大米放在了荣姐的桌上。

“这是我拿来的米，画我是不行，等粘米粒的时候再叫我吧。”

领导发话谁敢袖手旁观？不到下午，绿豆、红豆、紫米等五谷杂粮纷纷放到了荣姐的桌子上。

画地图是个体力活，毫无悬念地落在了辛主任头上。他把地图从墙上拆了下来，贴在展板后面，把展板铺在库房地上，开始一笔一笔地描，他这边描着，那边大家戚戚喳喳地筹划着应该怎么粘米粒，怎么上颜色。

从骨子里，我其实觉得这事很无聊。搞活动么，大家热闹热闹也就完了。有这功夫干点什么不好？何苦干这一丁点效益都不产生的事？但领导起劲大家也就都跟着起劲。我猜辛主任画那些省份的时候心里想的一定不是“颂祖国、赞辉煌”，而是他的“四川长虹”、“西部建设”那些股票。辛主任在办公室里，不是在干活，就是在看股票，这回连续几天把他关在库房里画图，远离电脑，连手机信号都不甚清楚，不知大盘涨跌，他不心急如焚才怪。

我在一边看着，心里暗自盘算，地图上那么多省，我们科室的女同志只有4位，江苏、江西之类面积小的省份一个一个地粘起来累死人不说，看着还不出活。

等辛主任从图上爬起来，我立刻自告奋勇：“我来粘新疆吧。”

用荞麦米粘新疆省的过程很漫长，足足用了一天的时间。但之后的一个礼拜，我就不管了。王青她们一直匍匐在库房里，和红豆大米摸爬滚打，一周之后，库房里居然闹起了耗子。

|众星捧月一般，黎主任把一颗纸叠的小红五角星粘到了北京的位置上。我们的作品终于大功告成。

“这地图叫什么？”荣姐粘米粒粘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五谷丰登？”

“希望的田野？”

“歌名都出来了，”黎主任想了想说，“要不叫《我的祖国》吧。”

一幅半面墙大的《我的祖国》终于诞生了。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和辛主任一起把这幅作品抬到了于主任面前。

“唉呀，太好了！”于主任从兜里找出了一副老花镜，一边看还一边用手抠抠摸摸，看是不是真的豆子。

“不错不错，”于主任笑得似乎有些夸张，“这个创意真不错，不过要依我说，现在这幅作品还不能评第一名。”

“啊？”我和辛主任血都凉了，费这么大劲，怎么还不是第一名啊？

“要依我说，你们就改一改，改完之后，我管保办公室拿第一！”

我俩谁也没吭声――已经一个礼拜没开工了，王青那里公文积攒下来一大堆，再改就要加班了。于主任专职做这些事情，对于她来说，工作就是活动，就是娱乐，但我们不同，我们还有正事呢。

我咬紧牙关，就是不接于主任的话茬。于主任盯了我半晌，终于把目光投向了王青。

“年轻人，有没有信心？”

我心里一股无名火“腾地”升起，什么意思？！我比王青要年轻“一轮”还多。

“你才是个老家伙。”――我心里把这句话冲着于主任微笑露出的假牙默念了10遍，才觉得心里好受一点。

王青直嘬牙花子：“太难了。”

“不难，”于主任笑得更夸张了，把我们的作品立了起来，王青干劲搭了把手，生怕磕坏了。我连动都没动。于主任仰望着这幅足有半面墙高的作品，垫着脚尖用手比划：

“你看，现在这幅图显得有点空，空白的地方依我说，全都粘上米。”

“啊？！”我和王青傻眼了。“那得多少米呀？！”比装修队贴马赛克瓷砖可难多了。

“听我说呀，”于主任吓着我们后，觉得很兴奋，“不能用白米，得全都染蓝了。象征地球的蓝色，想想看，在蓝色的海洋里飘浮着中国地图，该有多美。”

王青默然不语。我心里更是冲着那副假牙骂得不亦乐乎：“奶奶的，想累死我们？！”

看到我和王青都是一副“打死我也不说”的表情，于主任又开始鼓劲：“其实一点都不难，你们做好之后，我们给镶框，完全不用你们管。”

我心里已经是破口大骂，“镶个奶奶个头，还不是打签报跟局里要钱，局里那点工会经费全都在花架子上打了水漂了！怪不得去年年底才发了两瓶杂牌领洁净。”但脸上还保持一副木乃伊般的表情，让于主任无从下嘴。

“反正王青是前辈，这种拒绝领导的得罪人的话，还是前辈说吧。”

静默了5分钟，王青终于憋出一句话：“这工程太大，做也得问问领导。”

“那太好了，这作品，你们先抬回去，改好了再抬回来。”

果然够狠，如果不按照她的意思改，这作品她就算拒收了。

王青一楞神的功夫，我已经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王青见状，也急忙脚底抹油，楼道里，她的那句“我问问……”久久回荡。

“不改，坚决不改！”黎主任柳眉微扬，“按照他们的意思改？这作品算谁的？”

“对，现在这样就挺好。”办公室里所有人随声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