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吹晚飕飕,芦花两岸秋。
夕阳楼上望,独倚泪偷流。
这首《秋末晚望》最得朱淑真这一处《菩萨蛮?秋》词的意蕴。秋风乍起,桐叶满地。蛩吟唧唧,芦花簌簌。背身过去,依枕而眠。月有圆满,残梦难继。起身钩帘,却闻远处,捣衣声声。次日光暗,登高无念。落日溶溶,黄昏氤氲。独倚阑干,她心孤独。
贾宝玉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这话讲得是十分精妙。女儿家的心事亦是柔软曼妙的。因那心事里满满的都是爱。都是关于她们生之所系的那个男人,那一条她们生命力最依赖的宽阔大河。她们犹如浮在水面的菡萏,因水而美。注定要与男人瓜葛不休。缱绻绵长。时辰未到,不能相伴,只能观望。
她,不曾占得一春。空有千百诗意,落得终世幽栖。
她,徒余几多孤啼。流转虚土红尘,化作一缕香魂。
秋声乍起,新梧变旧桐。
独倚小阑干,寒露冷风。
恼人香
也无梅柳新标格,也无桃李妖娆色。
一味恼人香,群花争敢当。
情知天上种,飘落深岩洞。
不管月宫寒,将枝比并看。
——朱淑真《菩萨蛮?木樨》
她没有梅柳的幽柔标格,亦无桃李的妖娆颜色。她只有干净弥久的香,这香气十分深透。单单凭着这一点,她已然可以姿态端丽地睥睨群芳。这一处的女子端然得凝视着这一株植物,见她发清黄花芽,粉嫩的黄色看上去温润如玉。她大约是天上的种,被意外遗落到了这庸扰尘世间。她定然相信这一点,因为她是如此爱她。
《咸淳临安志》卷二十三载:“僧遵式《月桂峰诗序》云:‘相传月中桂子尝坠此峰,生成大树,其华白,其实丹。’”“情知天上中,飘落深岩洞。不管月宫寒,将枝比并看。”这两句在月上桂子的传说里吞吐着内心对木樨的喜欢。传说月中有桂树,月中桂子倏忽飘落尘世,植入深岩洞穴,兀自壮大。
纵然出落在天上月宫里,但那月宫清冷花不寒。以她的冰清玉洁,她的独具芬芳,与群芳并枝看,绝不会输掉分毫。
诗词里使用此“桂出月宫”之典故的咏桂诗词不是少数。南宋诗人杨万里的有《丛桂》一首:“不是人间种,移从月宫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亦有诗《凝露堂木犀》:“梦骑白凤上青宫,径度银河入月宫。身在广寒香世界,觉来帘外木犀风。雪花四出剪鹅黄,金粟千麸糁露囊。看来看去能几大,如何着得许多香?”均引有此典。
月桂有一种厚积薄发的内敛生性。性情里最为难得的一种深静。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暗藏壮阔波澜。这是大作为的人才有所具备的素质。朱熹说,“露邑黄金蕊,风生碧玉枝。千株向摇落,此树独华滋。”桃李萎靡日,月桂盛放时。内里丰盛的人必有发光的时候。朱淑真亦是如此。
弹压西风擅众芳,十分秋色为君忙。
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
这是朱淑真《秋夜牵情六首》里的第四首,《咏桂》。这桂花在她的笔下有一种淡定从容卓尔不群的超然和美。花照人心,美无言尽。她是在拿桂花自比。她要表达的也是一种气节。她的贞静和清决。朱淑真在世,其词作多被指谪为“未适乎情性之正”,但这首《咏桂》,气之清正不容置疑。另有诗《堂上岩桂秋晚未开作诗促之》。
着意裁诗特地催,花须着意听新诗。
清香未吐黄金粟,嫩蕊犹藏碧玉枝。
不是地寒偏放晚,定知花好故开迟。
也宜急趁无风雨,莫待霜高露结时。
朱淑真作这一首《堂上岩桂秋晚未开作诗促之》,将内心一阵珍馐之愿景托付给了这一株植物。时日,她见月桂心切,却见桂花迟迟未绽放,便难耐心中焦迫。于是她要来专门赋诗填词来表达内心急切,以此敦促。她顾自将之当成自己对月桂的命令,并且容不得月桂一丝怠慢。需认真听取。这一刻,她们是姊妹。她是姐姐,月桂是妹妹。姐姐对妹妹说出来一些苦口良语。
此刻,月桂依旧是清香未吐,花蕊未露。那一些生机仍旧藏匿碧枝玉叶里,没有漫出来。她命它快快开出花来。她说,你不开花,定不是因由处地寒冷的缘故,大约是你自恃花好清高,便迟迟不出花朵。你若是不趁着无风雨的好天气开出花来,怕是到了霜冻露结的时间,想开也开不成了。
她见桂花,是带着不幸的婚姻生活里衍生出来的忧伤情绪的。但即便如此,她的咏桂诗,以及这一首咏桂的《菩萨蛮?木樨》词,透露出来的意感却依然清新。她大约只有在与那月桂对花时内心才能得到久违的冷静和安宁。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留香。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放冠中秋。
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引这一首李清照的《鹧鸪天?桂花》词来映照朱淑真的月桂情结。钟情于月桂的女子都有一种相通的气质。比如朱淑真和李清照的清决、疏淡、净冷,与千转百折亦冷暖自知的强大内核。都是竭力生活的女子,迎对孤独、艰辛、苦难时,义无反顾。
【词话五】何如暮暮与朝朝
暮与朝
巧云妆晚,西风罢署,小雨翻空月坠。
牵牛织女几经秋,尚多少、离肠恨泪。
微凉入袂,幽欢生座,天上人间满意。
何如暮暮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