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薇知道申伟这号人的时候她才刚刚进厂,二十出头的小鱼娘,心思倒是极其的重。相由心生这说法还是有些道理的,这余薇乍一看还水灵,仔细看了面相,不免就会让人觉得长相似乎比年龄要稍长。这是背地里大家对余薇的议论。当然也会议论其他的,比如,余薇就听大家都会说起一个人,叫申伟,说是厂里的技术骨干,可只当了个主任,人相貌不错,就是刚刚离了婚。关于他离婚的传言也有好多版本,有说他们夫妻时常打架吵相骂的;有说他老婆认为申伟没出息没当上厂长的;还有人说的更离谱,说他老婆跟了一个外国男人跑了……反正余薇也都是在茶余饭后听听罢了,都没当真,她当真的是申伟目前是单身,仅这条信息就够了。
申伟离婚后总是很晚下班,一个人呆在厂里的办公室,一呆就是很久,有的时候还彻夜不回家,他不敢一个人面对空空荡荡的屋子,那是个没有人气的牢笼,在那里,只要一呼吸就能闻到金莉莉的气味。他常常望着那一床淡粉色的床褥子,想起曾经有个白皙肌肤的女子与之近亲,她那好闻的女子体香就留了下来,用鼻子轻轻靠近着闻,宛如是一朵盛放的白兰花。回到现实,那气味虽有,却已随着人去楼空,渐渐微弱。有时候申伟不甘心,他不放过自己的时候,会去家附近的一爿烟纸店买老酒吃,一吃就吃到昏天黑地,再睁开眼时,那女子仿佛依然未曾远离,她依然睡在他边上,散发着白兰花般的幽香。
余薇颇费了一番苦心,终于摸透了申伟的上下班时间,虽是有些不太规律,可既然有心就一切都好说了。她整天都在估摸着如何“偶遇”他。在食堂吧,人多眼睛也多,总是不太好;在厂门口吧,更是大庭广众了;在车间吧,她似乎工作上也没跟他有什么交集,后来他找了半天,发现了一处巧妙之地——车棚。
车棚里放置的自行车并不多,那个年代有辆自行车都是不得了的事情,申伟之前用来接金莉莉下班的那辆车也安静地停在了车棚里。这天晚上,余薇中班下班,她看了看表都已经12点多了,再过一会儿就是第二天的凌晨了,她急急匆匆地赶去车棚,看看申伟的自行车还在不在,巧了,他的车还在,她想着,定是还没有离开。以她之前的苦心打探,她摸索着申伟也差不多要回家了,人么,总归是要休息的,再怎么厌倦家,可总还是回去的。余薇心里的如意算盘噼里啪啦地打的响亮,想着想着竟然自己都笑了起来。哎呀了一声!她在心里又骂了一声自己是头猪呀!
这天浓黑的夜色中月亮亮堂堂地照在水泥地上,一大片白白月光洒下来特别的好看。夜也静的出奇,没多久,她听见有脚步声正在往这里走,她就假装背过身子,同脚步声传来的反方向的车棚附近找东西。
你在找什么?余薇背对着声音低着头,一听见这句话,心里都要跳出来了。这充满磁性的男声便是她日思夜想的申伟。
我的发圈好像掉这里了。余薇转过身体,对着申伟,流露出一副很着急的样子。这是她之前就盘算好的戏码,其他她今天上班根本就没扎头发,一直都是披散着的。
哦,那我帮你找找。申伟低头看了一遍,又回头对着她说,你等等,我去办公室拿个手电筒过来,光靠这月光呀,怕是找不到的。
余薇腼腆地轻轻说了句,谢谢。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似乎要从胸口奔出来一样,她不自觉地脸刷的红了起来,还好是在夜色中,似乎看不出来。
申伟从办公室回来,打着闪亮的手电筒,在车棚附近帮她找。找啊找啊,他根本就没有发现什么发圈。
你的发圈是什么颜色的?申伟边找边问。
是紫红色的。余薇话刚说完,申伟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记得金莉莉的梳妆台子上也放着一根紫红色的发圈,那发圈上还总留有她乌黑的长头发。
申伟从里到外找了一遍,又从外到里找了一遍,结果什么都没找到。
余薇不好意思了起来,说,没有就算了吧,我就把头发披着吧。
申伟见也没什么希望能找到,好似也放弃了。那等明天天亮了我再帮你找找吧,时间也不早了,你也上了一天的班,这样吧,我送你回去吧。
余薇听到此番话真是受宠若惊了。这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她没想到她的布局竟然有着这种结局。她的脸一路一直红着,仿佛自己成了一只红扑扑的大苹果。
申伟让余薇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座,他骑车带着她出了厂门口。
余薇告诉他住的地方,是同申伟家不远的巷子里,申伟踩着自行车,没一会儿就到了。时间怎么就这么快,余薇心想,她想让时间慢一点再慢点,如果能够让此刻静止她便可以一直坐在申伟的车上,她还不敢主动伸出双手去抱住他的腰,可是她面对着他的背,能凑近闻着他的味道,她已经感觉自己是在做梦了。她做梦也没想到,她居然离申伟那么近。
第二天她夜班,晚上12点上班,到了厂里在换工作服的工具箱把手上发现上头有个塑料袋,打开一看是一个全新的紫红色的发圈。她惊呆了,差一点就激动地叫了起来。天呐,天呐,她默默在心中说,这是申伟给的吗?不会是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
这时,她们组的组长陈大姐走了过来,对着余薇说,薇薇,东西拿到了吧。
余薇回过头,欸,拿到了。她对着陈大姐故意问,陈大姐,是谁给的?
陈大姐说,是申主任让我给你的。他说是你掉的,我就想么,你这个小娘鱼就是马大哈自己掉了东西都不知道,还麻烦领导给你送过来。
是呀,是呀,我是个马大哈。说着余薇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得意的微笑。说罢,她去车间上班了。这一天的班怎么就过的如此之漫长,仿佛经历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余薇下了车间就往车棚边跑。到了车棚,她一望,申伟的车居然不在了。她的心一下子从天空下降到了地上,起先冲上云霄的那股欢快劲便荡然无存了。
又过了些日子,余薇总是想着与申伟再次“重逢”,她开始故伎重演,可老天爷不帮忙,总是扑空了。每回中班下班余薇会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车棚发很久的呆,她等呀等呀,申伟再也没出现过。她再去暗暗打听,申伟现在一到下班就走了,基本不长留了。余薇心想,难道他是有了新欢了?
再见到申伟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了,他们竟然是在医院里重逢的。申伟端着一直红色热水瓶,正在医院的走廊里走,余薇呢,是来医院恭喜她的一个朋友喜得贵子。
申主任!余薇叫了一声他。申伟先是一愣,想了半天才想起了她是上次掉发圈的那个小娘鱼。
哦,是你呀,余薇同志。
你怎么知道我叫余薇?
申伟笑了笑,你上次的工作服上印了你的名字。
余薇低头笑了一下,显然她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太傻了。
申主任,你怎么在医院啊?
我丈……他刚想说“丈母娘”一想不对,他已经同金莉莉离婚了,他又改口道,我的一个亲眷生病了,我来照顾她。余薇心想着,分明是前丈母娘,不好意思说吧,她也陪着笑了笑。
最近这天呀也是生病天,大暑里燥热,多吹了电风扇呢人也受不了……余薇转移了话题开始说天气。
那你要当心身体啊!不说了,我回病房了。
欸。余薇本想多敷衍几句的,见申伟不想同她说了也只好作罢。等申伟走远了,才想起来自己应该谢谢他的发圈,虽然这本身边是一个局。
第二天同一时间,她特意拎着一只铁皮饭盒子,在医院住院部里一间间的找申伟,最后在走廊的尽头发现了申伟扑在病床边上睡得正香,她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本不想打扰他,当她轻轻地放下铁皮饭盒子的时候动静有些大,把申伟给弄醒了。
他睁开眼睛一看是余薇,吓了一跳!怎么是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申伟问。
申主任,我给你做了些解暑的绿豆百合汤,来喝一碗吧!余薇是昨天见到申伟嘴角边泛起的“火气”,就知道他肯定是最近有些“上火”。
这,怎么好意思呢。申伟看着绿豆百合汤正合他的心意,嘴上还在假客气。
其实我也是来谢谢申主任帮我找到了发圈。余薇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哎呀,你多心了,那都是小事,别放在心上。
余薇到医院给申伟送绿豆百合汤的事,躺在床上金莉莉的姆妈金师母看得一清二楚的。她以女人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余薇对申伟有意思。等余薇走后,申伟喝起了绿豆百合汤,金师母对申伟说,小伟啊,我家莉莉是不会回头了,你也别等了,有好的,合适的就再结个婚吧,你是小伙子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哪里像我这个老太婆呀,都是要见棺材的人了……
姆妈,你说什么呢!申伟还是改不了口,他依然把金莉莉姆妈当丈母娘看待。
小伟啊,我家莉莉对不起你呀,她这一走已经两年多了,她这两年一点音讯都没有,你觉得她还有可能回来吗?一个女人去了那花花世界的外国,心都不会对了,你这又何必呢?说着说着,金莉莉姆妈眼泪就出来,我家莉莉呀,我知道的呀,心比天高,她是不撞南墙是不会回头的。
姆妈,你别说,我相信莉莉会回来的。撞了南墙,兴许就回来了。这句话似乎当初申伟也同金莉莉说过,他们居然都是喜欢撞南墙的人。申伟始终相信他们两人之间拥有着不可名状的相似处。他执拗的认为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就应该在一起的。
小伟啊,谎言说一千遍自己都会信。这是你当局者迷,可我老太婆是看的真真切切的,我这个小囡自己生的,心里有数,她是不会回来的,她当初走的是那么毅然决然地,她不要她姆妈,不要她女儿,她连你这个一生一世一辈子的男人也都不要了……金师母看似是在劝申伟,劝着劝着,她自己哭的稀里哗啦的。申伟的心里就更不好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