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致尧殷切道,“您老认识吴若侬吗?”
老人疑惑地挠挠头,“这村里没有吴姓的人家啊?”
“哦,她住的人家可能不是姓吴的,吴若侬是住在外公外婆家。”戴致尧解释说。
老人还在寻思,旁边的另一老者用手肘碰碰他,低低地说了句什么,一桌老人家却了悟似的说道,“就是那个,那个嘛……”戴致尧看到他们脸上露出鄙夷、蔑视,甚至是厌恶的表情。
“小伙子,我跟你说,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人,年纪轻轻就……哎,反正你不要给她的外表骗了。”老人的大蒲扇扇个不停,摇摇头就不再说了。
戴致尧的心里很难受,他当然明白这些老人看不起吴若侬的原因是什么?“您知道她家的地址吗?”戴致尧保持着基本的礼貌,虽然他们的眼光让他很不舒服,为了问出地址,他只能忍耐着。
老人翻翻白眼,不明白这个小伙子怎么如此执着,“你找也是白找,她好多年前就带着小孩到南方去了,她外公外婆前两年也相继去世了,那个房子现在住的是她大舅,就在这条路走到尽头,往右拐走五十米左右,有一个用木栅栏围起来做院子的那家人就是了。”
戴致尧道了谢,阳春面正好被端上来,他埋头匆匆吃面,然而邻桌那些闲言碎语还是飘了过来,他们也许不知道戴致尧能听得懂他们的方言,所以说得肆无忌惮。
“就是那女人吧?”
“是咧,十几岁就挺了个大肚子,好不知羞。”
“说啥说啥,那女娃蛮可怜的,伊头一次进村那天,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头都被打破了,衣服上都是血哎,伊只得将衣服翻过来穿。也不知碰上啥无良心的……”
“啥无良心,伊自甘堕落,我看伊把那男人护得死死的,半个名字都不肯说,听说伊的父母为这事气得当场翻脸,伊那身伤,就是当场打的。”
“……”
汤面的味道忽然之间变得苦涩,在热气腾腾的蒸熏里,戴致尧几乎要落下泪来,这么多年的磨砺,他自认为并不是一个轻易动感情的人,更何况掉眼泪?但是从短短的几句闲话中,他全然看到了吴若侬当年的处境,是如何地难堪与坎坷,他本应站在她的身边为她挡风遮雨,本应与她共同承担一切的窘迫与羞辱,十几年前,他没有做到,十几年后,他更是亲口咒骂她,逼她落入绝望的境地。一颗颗的泪水滚落到面汤里,他默默地吞吃着滋味难明的阳春面,若是要用他的一切所有,才能换取吴若侬的谅解与回心转意,他愿意,他真的愿意为她倾尽所有。
那座旧房子并不难找,新建的房屋大部分都用砖砌的围墙把院子圈起来,像这种用木栅栏围起来的旧房子,并不多见。院子清扫得很干净,一侧种了些瓜藤,另一侧摆放了一些杂物,而瓜藤的附近,摆了一张实木的矮桌和四个小木墩凳子。
戴致尧在院门前站了许久,想象着吴若侬在院里走来走去,偶尔也许会在小木墩上坐一下,假如自己当年出现在这里,她会不会惊愕?会不会露出一脸温柔的笑,会不会轻声软语地对他说,“你来了……”他沉浸在温馨甜蜜的想象中,然而心却不可抑制地抽痛起来,现实中空落的院子里,也许当年她只是躲在一旁默默流泪……
一个中年妇女推门而出,看到戴致尧,愣了一下,看他是外地人,不由奇道,“你是谁?来我们家找人么?”
戴致尧倏然回神,回应道,“您好!请问您是吴若侬的家人吗?”
中年妇女脸色骤然变得冷厉,“不认识,我们家没这个人。”
很明显,中年妇女不但认识吴若侬,还可能非常恨她,否则对于一个陌生人,没必要露出一副咬碎银牙的模样。戴致尧脸色冷了下来,坚持道,“这不是吴若侬的大舅家么?原来住的是她外公外婆。”
“那个臭不要脸的,我们家可不敢沾惹这种灾星,你走,沾惹上她就没好事。”中年妇女一边骂着,“砰”地把门甩上。房子里又响起了一个男声,里面隐约传来几句对话之后,房门再次打开,这次出来的是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他打量了一下戴致尧,招手引他到一边的小木墩上坐着说话。
“你既然能找到这儿,想来你和吴若侬的关系不简单。”瘦高男人打算长话短说,也没有端茶出来招待戴致尧的意思。“我就是吴若侬的大舅,说实话,我也不想知道你们的关系,她的丑事,让我们家这么多年以来,都抬不起头做人,好不容易她走了,这几年我们家终于能过上安生日子,拜托你离开,她的一切事情,跟我们家毫无关系。”瘦高男人一开口就撇清关系,仿佛是怕戴致尧来找他麻烦。
戴致尧看那男人的厌恶表情,更加明白吴若侬以前生活的不如意。他隐忍着心疼和怒气,说道,“放心,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只想知道,吴若侬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瘦高男人狐疑地看了看戴致尧,还是回答道,“她这几年好不好我不知道,她十年前就离开姚庄了,听说去了深城。”前两年两老去世的时候,其实吴若侬也回来过,不过由于她跟村里人的关系紧张,她是偷偷地去坟前祭拜,他听村里人提过,但是他并没有碰到。
“她去深城之前呢?”戴致尧又追问一句,“还有那个孩子,他们生活好不好?”
瘦高男人烦躁地说道,“天天被别人在背后吐口水,你说好不好?既然你也晓得她有个孩子,想必你也清楚那是吴若侬十六岁就怀上的,城里都没见过这样的,你想,我们这个小地方,她简直成了坏女人的样板,客气的,不搭理她就算了,那些淘小子,一见她就用石子扔她,连我家的小姑娘,都因为她被同学欺负!”
戴致尧把拳头攥得青白交加,“所以她就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