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是严格保密的,而且要公司认为可靠的和有资格的人才能参与,仿佛武林高人闭关修炼。说不定还有什么《乞讨宝典五十八式》《乞讨秘籍》《乞讨迷魂散》之类的。
签了字之后,郭晋为我安排了明天的工作,还给我发了两块钱,以兑现“有面包发”的承诺。之后就让我随便参观。我这个人最喜欢随便,所以我就到处瞧瞧。这个时候,不用别人说,我也知道,我既像一个乞丐,也像一个小偷。我把郭晋赏给我的两枚硬币放在两手掌之间摇来摇去,试着摇出声响,摇出花样。我的目光四处游移。都是不认识的人,所以偶尔碰到的人都没给好脸色。礼尚来往,我也还以不好的脸色!
总的说来,这是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从各种迹象看来,应该是被废弃已久的地下商城。除了那间审讯室,还有两间房间里亮着灯光。不过,都关得严严实实,把耳朵靠近点,可以听见有人走动和说话的声音。好奇心令我开动脑筋,后来我通过门缝往里看,看到穿着各种服装,各种打扮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高矮胖瘦,大概有三十多个人,有的在做着各种奇怪的动作,有的在说话,有的又一动不动,仿佛静止的雕像;其中有一个10来岁的小孩竟倒立在一个水盆中,而且盆中的水刚刚淹到小孩的鼻孔,他为了换气,不得不用嘴把水吹开,在水进入鼻孔前吸气。这真是一门令人即惊叹又好笑的功夫啊!我正看得有趣,突然感到有个人站在我的身后,我一惊一回头``````,却发现身后什么也没有。我感到头皮发麻!
“遇鬼了,莫非?”我不免嘀咕。
“你先回去吧,”突然一个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我更是吓得灵魂要出壳。有好几秒,我僵住了,动都不敢动,好似动了就会把鬼吓跑了。我忍不住极目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试图能看见什么,可是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到。
“别看了,我是郭晋,我是在监控室跟你说话,你刚刚看到的就是培训室,你先回去,明天看你表现,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原来是虚惊一场,可是刚才我明明感到有人站在我身后,带着气息带着温度,难道是我的幻觉?当然,这种情况是很可能的。要知道,我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本来就是临死的残废之人,又加上近来几天又常常挨饿,有时候竟饿得眼冒金花,头脑眩晕,所以即使产生幻觉,也是很正常的事了。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摇摇晃晃在这个熟悉而又无比陌生的城市,情绪变得非常低落。虽然饿得眼冒金星,却没有进食的欲望。我突然感到,要称心如意的死去是多么的艰难,这让我想到甘孜父亲的漫长而痛苦的死亡历程。她哥哥倒是死得很干脆,往那一躺,火车飞驰而过,瞬间便成肉泥,瞬间就完成了死的愿望。但是在他死前也一定经过无数次的挣扎和选择,可是最终亲情,友情和爱情,还有对这个世界的美好回忆,都没能让他作出生的选择。而在我作好死亡计划至今,为了按计划进行,我们所经历的阻碍和困苦都在一次次挑战我的决心和毅力。现在我深受折磨,要知道乞讨是最后一招,也是最后期限。否则,要么一切听天有命,接受生和死都是我们无法左右的方式,承认我们无法选择生的方式,最终我们甚至也无法选择死亡的方式。
能否按计划,如愿死去,我纷乱的思绪还很清楚,主要由两点决定:一、看我明天的表现,能否赚到五张红色rmb?
二、我胸口的伤势如何,能否坚持到预计的哪天?
以上两点答案必须是肯定的,就是说了两个条件必须同时具备。
我想了很多很多,很久很久。很快便夜已深,行人都在匆匆赶路,各自奔向各自的家,惟独我无家可归。明天就是七天之约的最后期限,我是否能带着希望去见甘孜,这让我无比忧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艰难的爬上天桥上去,并选择在桥的中央躺了下来,风主要从两个方向吹来,很凉爽,甚至很刺骨。明天我将在这里展开我的实习之旅。
天桥下倏忽飞驰的汽车,在城市宁静的夜晚不断撞击空气,呼啸而去,我躺在桥上,后背紧贴着桥面,感受天桥的颤抖——城市的颤抖!
天还没亮的时候,太冻了,我被迫醒来。猜测时间是凌晨三四点左右。我再也睡不着,我知道我做了梦,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我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双臂,闭着眼,期望再次迎来可爱的睡眠,可是它却调皮捣蛋不肯光临。渐渐的,一张微笑如花的脸出现在我眼前。瞬息,回忆之门突然打开,把我拉回两年之前。见她第一面竟然是在公司的厕所门口。在她正式露面前,公司上下就传言老苏招了个绝色秘书。作为我当然是望穿秋水,想一睹这位传言中的天姿国色。我还清楚的记得,那天早上我意外的来得特别早。开例会前,我打算去厕所,以躲避老苏又长又臭的嘴脸。我正要推男厕所的门,女厕所门开了,我回头看到一张脸对我微笑,那微笑令我看到一朵花开的奇妙意境。瞬时,时间停止了,那花不断的在那开,开完又开``````。“你好!”她对我打招呼。当我回过神,她已经在水槽边洗手了。“你```好```”我回答的多么糗啊。我迅速逃到厕所里去,狠狠地大抽自己的耳刮子。出来时,大家都问:脸怎么红的?
时光再向回倒。第一次见苏瞳是小学五年级,那天开学,他从邻村转校过来。他来到我旁边问:我可以坐这里吗?答:滚你妈的蛋!他胀红了脸,回头看,发现已经没有多余的位置了。他在发呆。叫爹就可以坐?我说。他不说话。过了会,上课铃声响了,整个校园歌声飘荡``````,他的屁股缓慢的移向凳子,我一脚踹过去,人连凳子翻倒在地。苏瞳爬起来就骂:日你妈!接着一拳冲了过来。立刻,我们纠缠在一起。后来,我们被罚高高地跪在操场的月台上。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第一次打架,还是第一次一同受罚``````时光又回到大学毕业前,那天我在食堂弄了把菜刀,提到他面前问:要怎样才能原谅我?他无言,当我是空气,继续打他的游戏。我一脚踢开插座,“别逃避了好不好?”他继续无言,他又慢慢地插回插座,重新开机,还当我是空气。我挥刀斩掉了自己一根手指,鲜血直流,一种空前穿心的痛就像是魔鬼在啃蚀我的脑髓。“幼稚!”这是他的回答。后来,同学回来,吓了一跳,要送我去医院,说快点还能接上。可我却抓起断指从窗口狠狠的扔了出去。楼下临近一个鱼塘,鱼塘和楼之间有一块草地。很多人下去找过,都无功而返。至今我也不知道那一段,我身体的一部分被我扔到哪里去了。它更像是我和苏瞳的联系,一旦被扔便再也找不回来了``````时光回来,回到现时,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很暖和。淡淡的雾气在向天空升腾,并慢慢的散去。最先走上街的永远是这个城市的清洁工,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是整个城市最早的觉醒者,他们走过别人熟睡的窗口,来到冷清而污秽的街上,挥舞他们手中的扫帚,他们是这个城市的卫道夫。当街道在他们的挥扫中一尘不染时,人声,汽车的喘息声才渐渐来到街上。
越来越多的人从我面前走过,他们中大多都是急着赶去上班的青年男女,他们的脸看上去很疲惫,有边赶路边嘀咕,好像神经病患者,也有吃早餐吃得很急,哽得白眼上翻,煞是恐怖,还有低着头想心事的,也有莫名傻笑的``````。他们都很忙,所以能看我一眼的几乎没有。这让我无比郁闷。有时候,某个美女倒是会瞟我一眼,可都不给好脸色,还不如不看呢。这样下去,我又得白忙活一天了。我是人才吗?我无法说服自己没有被骗。可是,又找不到别人骗我的理由。而目前对我来说,刻不容缓的是要找到乞讨的理由,而且这个理由必须要得到行人的认同,能激发他们的同情之心,怜悯之心,甚至能让他们设身处地的想像自己也许也有那么一天,人生充满变数,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生都能一帆风顺,总有倒霉的一天!
我想啊想,想到那个倒立水盆中的男孩,由此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后来,我在垃圾场里找了很久,终于找了一条还算结实的绳子,应该足以能把我吊起来了。我在这条街上找了个中意的地方,那是一棵小叶榕树,我爬上去,估计好高度,然后在双脚上拴上绳子,再把自己倒吊起来。我顿时感到头混脑胀,我全身的血液都在下坠,双脚被勒得要着火般疼痛,呼吸也变得异常急促。
“给一点啦!”我吃力地叫道,“给一点啦!?”我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并配上各种求肯的手势,以期待能获得行人的同情,怜悯,甚至是可怜,而慷慨施舍。
这时,我的胸口也越发疼起来,尸体腐烂的恶臭蔓延,有粘稠的液体流下来,流到我的脖子上,最后顺着我的头发流到地上去``````终于,有人开始给我施舍,我已经连感到安慰的力气都没有了。一毛,两毛,一角,两角,一元,两元从我模糊的眼前飘落``````。渐渐的,是钞票,是白纸,我已无法辨别了,不过肯定有人直接给了冥币``````。据说某些少数民族,人死后,会被大卸八块,挂在树上,实行天葬。今天,我把自己挂在树上,供世人瞻仰。那些施舍者的脸,我看不清,可是有一张脸却很熟悉,很清晰,那如花的微笑那样迷人,那样具有永恒的魅力!
渐渐的,我感觉自己越来越重,重得要把树压弯,甚至是压断,后来,突然又觉得自己突然变轻,轻得能像风一样任意飞舞``````,再后来,连世间的声音也越来越轻,越来越远,我进入了一个无声无息的黑暗之地,有一朵银色耀眼的花在黑暗中开放了,接着,有无数朵花开放了,黑暗消失了,一切都被花的明亮覆盖了``````,再接着,一切又消失了,黑暗又回来,这一次,一切都安静了,花再也没有开放过,黑暗再也没有消失过,但是却始终有一股芳香存在,并且一直萦绕在黑暗之中``````(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