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请来的时候,这位赌徒只觉得有趣,一口便答应了大掌柜的请求。可当他捧上了骰盅,瞧着廻光微微浅笑的模样,竟然也忍不住流下了汗水。
他是个亡命之徒,懂点功夫,也自然知道面前这位呼吸绵长的女人是个高手,还是个可怕的高手。
高手赌博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但高手赌命就不一样了。
他着骰盅打开了,若是对方胜另论,若是对方败——这满赌场不见得有一个人能制住她保住自己的命。
而若是做个千一定让她胜——赌坊的大掌柜是个什么人,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这赌徒的一滴汗溅在了骰盅上,廻光见了,轻声道:“你小心点,你捧着的可是我的一条命。”
那赌徒四下瞧着,突然哎呀了一声,将骰盅搁了下来,对大掌柜的抱歉道:“对不住大掌柜,人有三急,我实在忍不住,这事情您找旁人去吧!”
大掌柜还来不及拉住他,他便和泥鳅一样溜走了。
大掌柜面黑如炭,廻光好心地问:“是不是该我再选一次?”
大掌柜知道廻光是故意的,再换在多人的,除非是个不怕死的,否则都会被廻光所吓。他倒是有不少不怕死的手下,但廻光显然不会同意——
大掌柜思来想去,道:“客人要是信得过我,不如由我来——”
廻光淡淡道:“信不过,你怎么不让我摇?”
武功练到廻光这地步,还不是想要几点就是几点。他沉着面孔,只能任凭廻光重新选人。
廻光搁下了茶杯,她正要说话,却察觉到了来人,向后看去。
来人撩开了帘子,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面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
他只是道:“听说这里在开一场赌局。”
大掌柜看见了来人,他怔了一瞬,而后问:“阁下是……?”
他话未说完,先注意到了青年漆黑无光的眼睛,这是个瞎子。
可他手里既没有探路的手杖,脸上也没有半点儿自怨自艾。正相反,他比大掌柜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温和平静,行路对话没有丝毫障碍——甚至比一些有着眼睛的人能看见的东西都要多。
大掌柜已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他肯定道:“花七公子。”
与面对廻光不同,他的脸上露出地是由衷而生的微笑,他对花满楼道:“花公子是陆小凤的朋友,也就是我银九的朋友。朋友来了,我本该好生招待,只是我今日着实不得空,只得请花公子自便。”
“我的赌坊虽比不得花家,但在这方圆百里也是数一数二。只要是市面上有的,我这里都有。花公子不妨去前厅转转,赢了的都是花公子的,输了都算在我的身上。”
廻光听到这里,忍不住挑了眉。
花满楼听完了大掌柜的话,方才笑着婉拒了对方的好意。他说:“我无意入此,只是在前厅听闻掌柜的似乎缺个摇骰的帮手。我虽对次不甚了解,但帮着摇一摇骰盅似乎还是行的。”
大掌柜有些迟疑,他觉得花满楼来的太巧了。
可即使如此,他仍然希望解决了江廻光这个麻烦,他信任花满楼的为人,就像信任自己的赌技一样。所以他看向了江廻光,沉声道:“花公子作保,不知这个人选客人能否接受?”
江廻光懒懒抬眼,瞧着面上仍然挂着浅浅的笑意,瞧不出真实喜怒的花满楼,顿了一瞬,方才复又笑道:“行啊。”
花满楼接过了新的骰盅。
他先是用手摸索了盅身,确保这个用具没有任何问题以后,方才又拿了三枚象牙中空的骰子放了进去。
他拿骰蛊的手法很生涩,一眼便能瞧出是新手。
但正因为他是新手,又看起来与在场的人都无瓜葛,他来摇这个骰子,无论是什么结果在场的人都无法质疑。
眼见花满楼要开始摇骰子,廻光开了口。
廻光道:“既然是在赌运气,不如就赌的彻底一些。”
大掌柜抬眸看向廻光。
廻光笑盈盈道:“既然这位花七公子还没有开始,我们不如先将大小定了。”
大掌柜闻言,视线如针般刺向廻光。
廻光毫无所觉,她的手指轻巧着桌面,对大掌柜道:“赌之一道本就是听天由命。”
她露出了笑:“都听天由命了,那不如就彻底一点,先定了大小,看看老天爷到底偏着谁吧。”
说着她话锋一转——“还是大掌柜其实也根本信不过这位七公子?既然如此,不如让我再换个人吧。”
大掌柜确实找不到比花满楼更好的人选了。
廻光这个决定几乎可以说是在这场他必然会赢的赌局中唯一能挣到的生机,求稳起见,大掌柜应该拒绝江廻光。但江廻光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他的去搬的救兵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更何况但凡赌徒——有谁能真正的拒绝一场赌局?
大掌柜痛快道:“好,我信任花公子。那就先下压!”
“既然姑娘是客,那就由姑娘先选!”
江廻光伸手摸了摸桌角,说:“我这个人好胜心强,就选大吧。”
大掌柜自然便是小了。
花满楼一直听着他们俩对话,直到两人达成了协议,他才重新的摇起了手中的骰子。
他摇着骰子摇得着实有些生涩可爱了。
廻光托着下巴觉得就这么瞧着他摇骰子也就算不虚此行了。
大掌柜显然没有廻光这样的闲情逸致,他聚精会神的听着骰子的碰撞声,直到花满楼停了手将骰盅重新搁在了桌面上——听到最后的翻滚声,大掌柜松了口气。
他的面上甚至露出了笑,花满楼开了骰盅,他已极为自信地向花满楼一拱手:“多谢花公子相助了,胜负已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劳公子费心了。”
“确实不该劳他费心了。”廻光瞧着最后的点数慢悠悠道,“你该告诉我苏梦枕现在在哪儿了。”
大掌柜面色一变,刚要驳斥廻光是否想要否认结果,却在瞧见了骰子显出的结果时瞠目结舌。
他今年四十七岁,有三十七年都是在赌桌上渡过。他对于骰盅和骰子比对自己的儿子还要了解,更不会听错任何的声音——花满楼的动作又那么生疏,他听见明明就该是个四点!
可桌上放着的三枚骰子,分别是六五四,这三个数字加起来,无论如何都不会死四,更不是小。
廻光笑得痛快,她对大掌柜道:“怎么,金风细雨楼的赌坊要不认赌局胜负?杨无邪‘童嫂无欺’的名号是不是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