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子夜,寂静无声。
落红和素问,加之几个侍女和随从,从后宫最偏的听雨轩,赶赴了另一角,同样偏远的宗主祠堂。落红将素问留在了外面,独自踏入祠堂。
祠堂里静悄悄的,却没有一片漆黑,无数的烛火化作长生灯点缀得祠堂一片通明,祠堂里除了李家祖宗的牌位,还有几位先帝的画像,精细的工笔画显示着作画者的不凡功力。
古人总是敬奉祖宗的,在他们的人生观认知里,为人,先为忠臣,后为孝子,忠孝在有些时候虽然不能两全,但不孝却是连为人的基本都不曾达到。
觞朝是个尊崇长幼尊卑的国家,“孝”这个字在觞朝,有着无可比拟的地位。而今时今日,在这祖宗家法面前,她却不得不做一件“弑杀”他子孙的事情,若她是觞朝人,恐怕早就夜夜害怕天打雷劈了吧。不过也正因为她选择了这宗主祠堂作为审判的地点,才使得那些权臣没了说话的立场,不是吗?
“带我去见大皇子吧!”落红恭恭敬敬地为这些长眠的祖辈上了香,对着身边服侍在祠堂的人说道。
“是的,娘娘!”服侍在祠堂的下人不多,而且都是这宫里的老人,所以虽然他们意外她半夜三更来审“犯人”,却也不会多说什么,所谓进退有度,就该如此吧。
落红随着领路的公公,穿过长长的走廊,向着地下走去,路不长,一会儿便到了关押祠堂犯人的小黑屋,大开门,里面没有异味,干净而整洁,幽幽的夜明珠照得屋子里十分的亮堂,除却终日不见阳光,这里比起她当初所待的大狱,可是豪华了许多。不过不可否认,这里如同牢房一般十分的阴冷。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上的毒素作祟,她竟然冷得有些瑟瑟。
“夜深,没想到红妃娘娘会来!儿臣衣衫不整,还望娘娘恕罪!”冰冷的嗓音,恭敬疏离的语气,冷冷的笑容,一动不动的身影,刻意强调的“儿臣”二字,无不显示着他最大的嘲讽。
落红看着他,轻轻一叹,转而对着一旁侍候的公公挥了挥手:“你们去外面侯着吧,一会儿有事,我会叫你们的,顺便找宫外的侍女素问,让她给我拿件厚点的衣裳!”
宫里的老人,活在宫里没有一辈子也是大半辈子了,他清楚的知道什么是该知道的,什么是不该知道的,所以她一说,他也不管这么做是否于礼不合,便是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
“喀喇啦”的上锁声音,门被人自外面反锁了起来,落红转过身,淡然地看着这位儿时的玩伴,他神色冷然地坐在黑屋子的一角,嘲讽的微笑,掩饰不尽眼中浓浓的悲伤,对生命的绝望,无法忽视的恨意,以及那已然不堪一击的脆弱。
她总在悲苦自己的命运,但相较于他,自己真的是太幸运了。皇家的子嗣又如何?幼年丧母,少年被夺太子之位,太多的打击,太多来自亲人的伤害不断拉扯着他成长,可是她们都忘记了,拔苗助长并不代表真正的成长,他依旧是昔日那个因为母亲的离去,太子之位被夺,发配边远地区分封侯王却不得留在京都而不断哭泣问着为什么的少年。哪怕他已经成长到足以独当一面,但当昔日的伤疤被人无情的揭开,他,依旧还是那个脆弱的少年啊!也许是对他这份命运的同情,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的怜悯,所以自己才会不顾被相知的人误解,不顾手染鲜血也要保他性命吧。
“怎么,红妃娘娘还没调整过来身份?”李尔冬冷冷一笑,“也是,毕竟半月之前还是我在牢外探望娘娘的,却不想才半月,娘娘却在了牢外,而我却身陷牢狱!”
“尔冬哥哥……”
“红妃娘娘,您是父王的妃子,觞朝的帝妃,您同时也是尔冬的庶母,‘哥哥’这两个字,我李尔冬受不起!”
落红看着如同受伤的猛兽不断伤害着周围的人的李尔冬,不禁问道:“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是呀,我们一定要这样吗?”李尔冬看着落红,悲伤的眼睛写满了控诉,“当初我愿意抛弃这里的一切,只要你和我一起走,去漠北,哪怕今生都不得踏足皇城一步,我都甘愿,可惜你拒绝了,你记得吗?你拒绝了。”李尔冬站在落红的面前,继续说道,“也是啊,我不过是一介废太子,不过有一块不富庶的土地,远在天涯海角,怎么比得上红妃的地位呢?我只看到了太子对你的野心,看到了三弟对你的倾慕,却偏偏没有看到父王对你的占有欲,父王啊,夺走了我的母妃,夺走了我的太子之位,最后连你也夺走了,我怎么忘记父王的手腕了呢?我怎么可能和父王去争夺你?!或者我该说,你早就看上了皇后的宝座,所以才对我们欲擒故纵?!”
“住口!”一股透心的凉气直从脚底窜上,勉强压制了口中的血腥,惨白着脸色落红悲哀地看着他,“你对我的认识仅仅是如此吗?就这么认为我是一个贪图富贵的人吗?”
“……”他看着她,似乎发现了她的异样,却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
落红凉凉一笑,也不去在意,只拿出了皇上御赐的玉佩,说道:“皇上将这块玉佩交给了我,你应该认得吧!”
李尔冬看了看落红手中的玉佩,微微变了脸色:“他居然把这个给了你?!哈哈……哈哈……”
落红一面压制着体内翻腾的寒气,一面冷冷地看着他。
“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我和太子都错的这么离谱……哈哈……”李尔冬大笑着,狂笑的泪水都肆虐而出,“父王啊,不愧是觞朝最冷血的帝王,哈哈……哈哈……太子处心积虑要算计我,不就想要得到这块玉佩吗?不想父王却给了你,让你来做这件事情,哈哈……哈哈……”
落红皱眉听着李尔冬的狂言,总觉着事情有些偏离预想的轨道,莫非太子也想利用这次的血状事件将他彻底打垮吗?可太子一行为什么迟迟没有消息?或者她成了太子手中对付李尔冬的尖刀?!
“哈哈……呵呵……呵……”李尔冬终于收住了笑,又看了一眼玉佩,说道,“我认得这块玉佩,李家家主的令牌,说吧,你要怎么审查我,或者说……怎么处置我?眼下有了它,你想杀我都不成问题!”
落红看了看李尔冬,从袖间拿出一方丝绢的血书,将它递给了李尔冬,说道:“这是你们一直急于想要得到的丝绢,也就是那日那位仕子递交给我的血状,说是血状,你们一定以为涉及人命,所以才急匆匆地对着我下手了!”
李尔冬接过丝绢,看着落红惨白的脸色,犹豫了片刻,终究没有说什么,转而看向了血状,只见血状上密密麻麻的签字手印,长长的状书,合就在一起不过是言辞陈述了一番忠孝礼仪之道罢了,当然,也稍稍提及有人差点因为李尔冬的行事致死,不过到底只是差点,而非真的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