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初春到初夏,纷纷扰扰的事情,围绕着落红,围绕着太子,围绕着李尔冬,围绕着丞相苏寥,不管围绕着谁,都逃不脱“权势”二字,但到底,事情还是结束了,以苏寥的死,一切尘埃落定。可是真的尘埃落定了吗?
苏寥,现今苏家的家主,当初扶植觞帝登基的三公之一的苏家家主的长子。屏言二年出仕,始任太常寺郎中,半年后升为侍郎,两年后成为太常寺的尚书,主管宗庙礼仪的事宜。一年后又转任典客寺的尚书,辅佐帝王主管对外交往事宜。又一年转任参知政事尚书,辅佐帝王掌管国家的对内行政,屏言十年接管其父的家主之位,也同时被封为觞朝左丞相,主管了国家的行政大事,而苏家,也随着他的显赫,步入了整个黄金时代,若非是屏言十一年觞帝废太子,恐怕今日的苏家,已然成了觞朝第一世家。可惜,再如何辉煌都已然称为了过去,苏寥最终没能逃开屏言十八年的混乱。苏寥死了,带着整个苏家的没落,甚至也带着整个扶植大皇子的势力走向了没落,那原本安潮涌动,却隐隐还被制衡的觞朝朝政不可避免的倾斜了。
但是,事情并没有一边倒的完全倾向于太子,毕竟觞朝是个军政分开的国家,政坛上的动荡却未能波及军队上实力的转变,所以,哪怕太子在行政上拥有了压倒性的胜利,在军队中,隐隐倾向于大皇子的纳兰明镜的存在,又使得太子一伙不敢擅自行动,何况觞帝健在,她依旧受宠这样的大前提依旧存在着呢?
屏言十八年,觞朝不仅少了一位左相,还少了一位侯王,少了一位太子妃。
觞朝的三皇子,虞南的侯王李尔笙在案情尘埃落定之后,因为厌倦了宫廷无休止的争斗,离开了皇宫,开始四处游荡,而原本还暗中跟踪并保护着的隐卫,却在屏言十八年的年末,随着三皇子的消失而一同消失了。很难说是不是遭逢了劫难,但作为远远身在宫中的他们来说,他们都愿意相信他是活着的,只是逃开了京城的眼线,隐遁山林,彻底消失在了他们眼前而已。而至此,觞朝便也少了一位皇子,虞南成了一方无王的土地。
至于太子妃……原本凭着她家族的势力对于太子的不可或缺应该是不会有太大事情的,了不起也不过是幽禁而已。可偏偏太子妃毒杀帝妃的传闻不胫而走,在民间,事情因为一传十,十传百而广为人知,而更加要不得的是,事情被无限的扩大了。红妃,那是在民间犹如神一般的存在,哪怕是觞朝的帝王都不敢妄动一二,何况不过是区区的太子妃?万人上表言书,对储妃极尽唾弃,皇家为了维护尊严,为了平息百姓的余怒,为了回复纳兰明镜的斥责,当然,顺便也是给了她一个公道。
废储妃,这绝对不会比废皇后更显得事小,何况太子妃还为太子育有一子!不过太子妃终究还是被废了,自此幽居皇宫的后山庵堂内,常伴青灯,永世不得见君颜,也剥夺了她看儿子的权力。她想,对于一个女子,特别是对于一个身为母亲的女子而言,最大的处罚从来就不是死亡,骨肉相离,她想她有些明白这样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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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言十八年冬,瑞雪初降。
听雨轩的四季总是泾渭分明,早春的春雨叮咚奏响自然的旋律,到了初夏碧池荷花,到了深秋则残荷听雨,可进了冬天却变得萧瑟。落红本就是畏寒的人,如今身中玄冰凝霜的毒,虽到如今毒素已然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不再时不时的毒发,可体质上的阴寒之气却是更重了。所以总是水一般的听雨轩便也不再适合于她。
觞帝在秋末渐冬的时候就差德英婉转地告诉了落红,她是帝妃,掌管着后宫,不该如在世的隐者,入世而隐,所以幽居听雨轩终不是长久之计,加之她的身体实在是畏寒,所以当屏言十八年的第一场瑞雪降落的时候,她便正式移居到了觞帝所住的宫殿西面的芷岚宫,那时她曾想过,也许有朝一日她也会成了那西宫太后吧,只是世事总是难料的。
“红娘娘,红娘娘……”软软的声音,远远地从宫门外传来,如同香糯米一般的天真嗓音温软柔糯,而声音主人的心情,也如最碧清的水一般,不带半点遮拦,直统统地打入了人的心扉。
听着熟悉的声音,落红下意识地扯开一抹微笑,收回四散的心情,收拢眼底的惆怅,看着宫门外一个雪色的小小人影,如同球一般地滚了进来。
随着小人影进来的,还有一个年长一些的嬷嬷,似是慌张,却偏偏带着一脸斥责的神情。
雪色的小人被年长的嬷嬷拉住,扭捏了半天,才有些不敢不愿地跪了下来,扭扭捏捏地言道:“孙儿胤知来给……来给红妃……红妃……奶奶请安,红妃……奶奶万福!”
眼前的小娃儿姓李,名胤知,是当初的太子妃留给太子的子嗣,也是至今为止太子唯一的子嗣,论辈份得称我一声奶奶,可小家伙却始终不愿意,倒是“娘娘”两个字叫得又糯又甜,若非他的教养嬷嬷有些威严,这“奶奶”两个字,恐怕是决计不可能自他的口而出了,不过撇开一些太过正式的场合,他也的确从来不叫奶奶。而她,原就不在意这些,也就随他去了。
当初太子妃被废,幽禁后山庵堂的时候,她因为心疼这孩子年少失母,又恐东宫的争宠最终让这个孩子也成了今日的大皇子李尔冬,便求了皇上将他接到了身边。也许是她和这孩子有缘,相处不过一月,这孩子已然一口一个娘娘叫得亲昵无间。而她也不想去在意这“娘娘”二字到底是何含义,只道上天怜见,多了一个可以疼宠的孩子而已。到后来,太子将他接回东宫,他也是不辞辛苦,风雨无阻,每日必到她的宫殿在她身边腻一会儿。有时候课业闲,她也空闲,便直到累了歇在她的宫里,有时课业紧,太子又要察他的功课,来此也不过是见上一面的时间,他也是开心地叽叽喳喳和她说着学堂里的事情。他想,这就是所谓的缘吧?!
“起来吧!别多礼了,我这儿不兴这个!”
小娃儿一听,适才还嘟嘟翘着的小嘴巴,立时裂开了笑脸,一边冲着一旁教养自己的嬷嬷扮了个鬼脸,一边嘴上还是嘀嘀咕咕的。
落红笑看着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儿,一面让一旁的素问给他换身轻便暖和的家服,一面又是差了侍女,又多架了个火盆子。
“红娘娘,红娘娘,胤知有话要和娘娘说!”小小的胤知才脱去厚重的外袍,穿上柔软的狐皮褂衣,便是迫不及待地冲着落红跑了过来,那几声娘娘的声音仿佛是孩童呼唤母亲一般,叫得极其轻柔、绵软,可才跑了几步,便又是给自己的教养嬷嬷给拦了下来,不禁有些可怜兮兮地看着她,用他极尽绵软的声音求道,“红娘娘,胤知有小秘密和娘娘说!”末了还十分肯定地又加了一句,“是秘密,不能被别人知道!”
落红轻轻一笑,知道胤知这小娃娃只是想要摆脱自己的教养嬷嬷,倒也不在意,转而对着一旁的嬷嬷说道:“林嬷嬷,胤知在我这儿不会有事的,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晚了,我会差人送他回东宫去的。”
“这……”林嬷嬷,“可是太子他……”
“尔嘉那我会和他说的,我想哪怕我留自己的孙儿过夜,他这个做人‘子’的,也不该不通情面!”落红端下了脸色,刻意加重了人子的话音,而且在下人面前,尔嘉已经不能再是哥哥了。
“是……是的,娘娘!”林嬷嬷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忙是退身而出,而落红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免有些苦笑不得。人在宫中呆得越久,就越容易为权势所迷惑,看看,若她今日不是帝妃,恐怕是连这个嬷嬷都打发不走的吧,虽然她一直知道这位嬷嬷对她极度没有好感。
“娘娘,娘娘!”胤知拉了拉落红的衣袖,又朝着素问努了努嘴巴,“还有她!”
落红轻轻一笑,索性也随了这小祖宗的愿望,对着素问说道:“素问,你去御膳房跟当事的公公说一声,就说今日皇太孙在我这留膳,叫他们备些皇太孙爱吃的菜。”
“是!”素问轻轻一揖,转身离去,当然顺手还带走了殿堂上的侍女,拉下厚重的布幔,只留了两人在门外侯着。
“说吧,什么秘密?”落红笑看着胤知,顺手将桔子递到了他的手中。
“娘娘!”胤知看着未拨的桔子,微微皱眉,也不接过,却是自椅子上爬了下来,自动自发地爬上了她的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