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说动那些人的。不过,你真的以为万岁爷还会因为我的缘故放你们一码吗?”我大吸一口气,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
“起码他表现的像是会那样做。”青瓷并没有看我,自顾自的走回桌边坐下。重新拿起搁在桌上的女红来。自从昨天开始,她便一直在绣这方锦帕。苍老的枝干,怒放的粉红。古往今来,美丽孤傲的女性无不爱以梅花明志。
“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吗?”我用双手环抱膝盖冷笑道。青瓷确实是个美人,而且气质出众。虽然穿越以后的我,容貌也可算得上出挑。可再怎么出挑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和正处妙龄,风华正茂的青瓷是不能比的。
我承认我嫉妒。嫉妒她即使摆着个臭架子也照样有那么多男人对她死心塌地。嫉妒她的众多追求者中能有一个出生高贵的皇子。并且,那是一个看上去很好的男人。最重要的是,我看的出胤祺对青瓷的爱是坦白而真切的。
“难道不是吗?康熙不但为了你放我们走。还派了儿子到处放话,警告我们只要敢伤害你便要让我们后悔?”灯下的青瓷微微的扬起嘴角,泰然自若的她只管自己飞针走线,浑然不将我的鄙夷当作一回事。
“外面的那帮人被反清复明冲昏了头脑。难道你也不明白,皇上之所以肯让你们带着我逃走,不过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否则的话,怎么解释他在你们进城之前就管制出城?”
我知道这样坦白自己是毫无价值的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情。可是,我打心眼里觉得青瓷并不是会相信这种愚蠢的人。虽然只是毫无根据的感觉,可是我总觉得她至今所做的一切,都好象是带着种无可奈何似的.仿佛这么做并非是她的本意.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青瓷停住了自己手中蜻蜓点水般敏捷的穿针引线,抬起头来用看怪物似的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别人被抓住了,都是变着法子的想办法要活下去。你却是变着法子想让我们杀你?”
我苦笑,“我也觉得自己够蠢的。”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这个人怪怪的。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吧,可是弹琴却弹的那么差。弹的差也就罢了,十四阿哥才挑拨没几句,你就坐不住了。我真搞不懂你究竟是没自知之明呢还是太愚蠢,才会敢在三个阿哥面前出丑。”
“呵呵,呵呵。”对方的言论冲击力实在太大,犹如一拳头挥过来将我整个打趴了一般。除了讪笑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虽然早就预料到那天在场的人,八成都已经把我当成了傻瓜。可是被人这么直白的当面锣对面鼓的说出来,果然还是接受不能啊。
“可是伺候在康熙身边的时候,你又精明干练的跟个大人似的,半点孩子气都没有。被我用金步摇指着喉咙的时候也不见怕,更没吓的两腿发软直哆嗦。反而东拉西扯的套我们的话。”青瓷的一只手仍紧抓着那方绣完七八分的锦帕。人却已经完全转过身来面对着我坐着了,“昨天在正气堂里也是。明明知道四周坐着的都是主张反清复明的义士。还说出那么不要命的话来。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了。”
“我只是……每一次都太顺从自己的心罢了。”我把被子放自己肩上一披,裹的像个粽子似的结实。盘腿坐在床上喃喃自语道。
“顺从自己的心?”青瓷不解的发出疑问。
“是啊。你瞧,第一次咱们在云依坊认识。其实我也知道自己的琴技差的丢人现眼,可是我气不过十四阿哥说我拿架子,表面上谦虚自己弹的差其实是在瞧不起你。他这话虽然是冲着我,可是我觉得最刺伤的却会是你的心。我不弹保全的是我的名声,可是你的心里难道还能不对我埋下怨恨的吗?所以,那时候弹和不弹,其实是选择我丢人还是被你恨而已。”
“你怎知道我会为这种事情恨你?哼,我青瓷岂是那样被人调拨几句,就变的小肚鸡肠起来的人来?”青瓷虽然如此说,可是脸上却立即冷的像是镀上了一层霜。
“那时候并不知道你弹琴卖艺是另有目的。流落风尘的名伎就算再怎么洁身自爱,但身陷泥潭之中能有几个不自卑的?越是要强高洁的人,其实越受不了别人的风言风语指指点点。就算没人说没人指,也会感觉对方是在说自己指自己了……。”我长叹一声回答道。
“那……你也太蠢了,为了别人丢面子值吗?”青瓷的脸色终于由腊月的寒冻,回复到了温暖明媚的春日。
“起码能够活的更心安理得些。”看着她冰雪消融,我也不禁露出带着友好意味的笑容来。
“那在嫣语阁呢?你就这么吃准我肯定不会拿金钗插穿你的喉咙?”
“我一点都不肯定,其实就算肯定你不会拿那玩意杀了我又能怎样?我是你们手里唯一的牌,你们应该不会愚蠢到轻易毁坏自己的底牌的。弄死我也就等于彻底绝了你们自己的生路。比起你们,让我担心的反而是万岁爷。其实,他根本就不需要理会你们的,就像裕王爷说的那样。为大清朝鞠躬尽瘁是我这做女孩儿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要是真死在了你的手里,我们钮祜禄家也算是长脸了。”我苦笑道,那时候真是千钧一发,若不是绿莲头脑简单,被我一套就套出来话来。或者老康就会理解下令一拥而上将青瓷一干人马拿下了呢。不肯束手待毙的青瓷她们自然会争个鱼死网破。可是到时候被劫持住的我可就残了喔,无疑会成为她手中第一个表明视死如归的牺牲品的!
“那正气堂上呢?要不是我哄骗住傅叔叔说你还有些用处,幸好他们在外头也不太清楚康熙的为人?不然。你的人头只怕早就落地了?”青瓷果然不愧是个才艺兼备的美人。只略侧了头想了想便想通了前面其中的关节之处,于是便自行直接跳过。问出下一个疑问来。
“人嘛,有觉悟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对她露出苦笑长叹道,“我的头脑虽然可以接受这种残忍,可是感情上却远远没有办法接受。万岁爷自打让你们带我走的那刻起,就再没打算过管我的死活拉。这比让我当场在嫣语阁里死在你的手里更卑鄙。”
青瓷听了也是一脸唏嘘感叹的表情,“恩。要是在嫣语阁里你死了,我们自然不是被抓便是死了。可是他让我们劫你走,表面上是为了你放过我们。其实背地里却是为了跟踪我们来抓更多的兄弟。不管抓不抓的住我们,你的境遇会有多凶险他不可能猜不到。康熙他……好歹毒的心肠啊!”
“其实……也只不过是帝王心术罢了。于他的立场上这么做无可厚非。只是站在我这种弃子的立场上看,就叫人不由得不寒心了。”
“所以你才想要激怒我们一干兄弟,以求速死?”青瓷看着我悲伤的浅笑不禁显出动容之色,“我猜的果然没有错,归根结底你和我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怎么个一样法?!”我看着跳动恍惚的灯影之下,她美丽倾城的脸显出悲切不觉诧异的追问道。
“我们都是无可奈何之人啊。”她眼神放空的长叹一声道。
“你的意思是,你自己无意于反清复明。只是迫于周围人的压力和身世而不得不硬扛吗?”眼见她的目光瞬间聚集到的我脸上。我知道,我所猜的必然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你果然冰雪聪明,一点都不像是个小姑娘。”
拿现代的标准,十岁的女孩子只不过是幼童。可是八旗秀女十三岁就可以进宫待选了。事实上,历史上的钮祜禄氏被指进四爷府做格格的那年恰恰也是十三岁。
既然十三岁已经是适婚年龄。可想而知现在的我应该也已经算是豆蔻年华了吧?可是对已经十七岁的青瓷来说,我确确实实还只能算是个小姑娘吧?
“所以说,现在你也应该知道。靠着我是绝对不可能再逃过一劫的了。我劝你早做其他打算。明日只怕也是我的死期,又怎么可能还有机会,能替你把你的种种无可奈何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于他?”我的目光忍不住的落到那方她一直不断加紧赶工的刺绣上。
那苍老挺拔的梅枝上盛开的梅花才刚只绣出了一朵。可是过了明天,眼前这个女子的性命却只怕是注定了要有去无回的。
谁都可以逃,谁都可能逃的掉!可是号称前明后裔的她能逃吗?又能逃的了吗?!
过去的一天里,我总是在猜。
猜她究竟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时刻里,还在不停的绣一方带有梅花的锦帕。
却原来,这竟然是生死永隔前,她想为自己所爱的人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
只可惜我也是行将就死之人,实在难以胜任这鸿雁传书的美差。
“你放心,明日……我会想办法保你安然无事的回去……。”她的视线也跟着我,落到那一方被撑子箍紧了的锻面上。双瞳之中盈满的爱意并那一抹啜在唇边的浅笑,都让坐在灯下绝美的她看上去充满难以言语的柔美。
“你和我不一样……若是能有机会活下去,就别放弃……。”她低着头微微的笑着,手里则又拿起那件女红做起来。粉色的绣线在银针的穿引下翻飞舞动着。她神情那么安然,我却分明在自己的泪眼模糊间,看到一串豆大的泪珠自她微笑的脸颊断线一般的划落。
水晕,慢慢的开始在那块洁白的帕子上幻化开来。
而那一晚,我们谁都再没多说过一句话。
只有油灯上跳跃的那一豆灯火,才知道这屋子里的两个人,各自落下了多少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