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马蹄轻点泥土的得得声,有车轮辗过的沙沙声及行到近处戛然而止的吱吱声,有车夫同时发出的拉长音调的“吁――”的口令声。
“丁家娘子,姑娘准备好了吧?”一个粗糙的男声响起,正是那位体型富态的李衙差。
不等丁家娘子出声回答,又听李衙差的声音响起:“崔嬷嬷,请进吧。”言语中竟是十分的客气。
“恩。”一个女声应道。
稍顷,木屋的门帘掀起,一个妇人走了进来。丁家娘子也已起身相迎。
这个叫崔嬷嬷的妇人约摸四五十岁年纪,身量中等,清瘦的脸上皱纹明显,一双早已不再年轻的眼睛却明亮有神,已隐见银丝的头发光滑服帖的在脑后挽了个团髻,整个人显得十分精神干练。一身藏青色团花绸衫,看得出来质料极好,竟是隐隐透出几分贵气。
崔嬷嬷看到面前的丁家娘子,略一愣神,旋即恢复平静,用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平平道:“老身崔嬷嬷见过丁夫人、丁姑娘。”
丁家娘子点点头说:“崔嬷嬷你好。”
崔嬷嬷走到床前,随口问道:“丁姑娘现在身子如何?”
丁家娘子回道:“只能上半身略动动,脚伤没好,还沾不得地。”
“丁姑娘,忍一下,可能会有点疼。”崔嬷嬷说着,将右臂伸过林月湖的后背绕到右腋下,左手穿过腿弯,稍一用力将林月湖从床上抱了起来,看不出这个身材瘦小的妇人力量倒不小。
这番动作牵动了林月湖身上的伤口,心中痛哼一声,却只是紧咬下唇收住了将要逸出口的声音。
崔嬷嬷瞧在眼中,并不作声,稳稳地抱着林月湖出了木屋。屋外停着一辆马车,手按腰刀的李衙差站在另一匹马旁边。李衙差见她们出来,点点头,往旁边退开两步,右手掀起车厢的门帘,看得到车厢内十分宽敞,底下铺着厚厚的毯子,靠墙处放着一只大迎枕,角落里还有一只四周高出桌面的小几,摆着杯碗等事物。崔嬷嬷将林月湖小心地安放在车厢内,靠着枕头躺好。
一直跟在后面紧盯着这一切的丁家娘子疾步上前,伸手握住林月湖的双手,一双秀目中泛起一层水雾,溢满不舍与哀怜之意,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林月湖明白丁家娘子的心思,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不由反握住她的手微加用力,示意她放心。
一旁的崔嬷嬷开口道:“丁夫人放心,姑娘的伤老身会照看好的。”
丁家娘子点点头,退开两步,朝崔嬷嬷微福一礼致谢。
李衙差已经等的不耐烦了,挥挥手说:“这就样吧,时辰不早了,赶路要紧。”然后翻身上马。
崔嬷嬷也踏上马车,坐在林月湖身旁。
“啪”一声脆响,车夫甩了下马鞭,喝了声“驾!”马车开动起来,李衙差也催动马匹跑在了马车前面。
丁家娘子伫立原地,眼睁睁望着这队车马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村外的山道中。
林月湖看着随着车身起伏而不断掀开的门帘外迅速后退的片片田垅和道道山梁,默然无语。时值暮春时分,草长莺飞,山青水碧,风光大好,她去没什么心思去欣赏,只在心中计较进了县衙见到县太爷后该怎么说。重生以后第一次即将面对一个一县之长的地方官,说不得略有紧张。一旁的崔嬷嬷也不做声,微眯着双眼,似乎在闭目养神。
这一路山路颠簸,林月湖身上不大好受,好在崔嬷嬷服侍的十分细致体贴,总是在林月湖需要而不好意思开口的时候,或递上一杯清水给她解渴,或将她受伤的右脚摆正,避免遭受车厢的撞击。待日头偏过天中时,林月湖肚子饿了,早起吃的半碗白粥早已消化干净,正自暗吞口水时,腹中“咕”地一声轻响。林月湖有些不好意思,对着崔嬷嬷轻吐小舌扮了个小鬼脸。
一路无话的崔嬷嬷此时皱起了眉头,嗔道:“姑娘,言行举止间应该端庄大方,切不可象孩童一样胡闹顽皮,有失分寸。”
不会吧,这就有失分寸了?这老太太也太苛刻了点!林月湖秀眉一扬,在心中又吐了下舌头。
崔嬷嬷说话间手头却不闲着,从小几下面取出一个包袱打开来,显出一个浸出些油意的纸包,再将纸包拆开,里面是几块细巧点心,透着几丝清香。崔嬷嬷拈了一块递给林月湖,林月湖鼻头闻着香甜,咬了一口更觉酥松味美,不由大口吃起来,瞬间将一块点心全部送入五脏庙,意犹味尽中,连手指头上的一点残屑也舔进了嘴中。
崔嬷嬷骇然瞪着自顾自吃得欢的林月湖,一双小眼难得睁得老大,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林月湖感觉有些异样,抬起头看到崔嬷嬷的样子,才发觉自己刚才狼吞虎咽的吃相着实太不“淑女”了,不由轻吸一口气,在心中第三次吐了舌头,等着崔嬷嬷训话。
果然,崔嬷嬷沉声开口了,语气甚至有些痛心疾首:“丁姑娘,老身听闻丁夫人是知书识礼之人,家教极严,怎么姑娘进食如此没有规矩?这要进了宫里成何体统?”
话说的这么重,林月湖不乐意了,反驳道:“就算我的吃相不大好看,也是无伤大雅吧?谁说我就一定会进宫了?”
崔嬷嬷有些愕然,似乎没料到一路沉默的丁姑娘看着温柔秀气,说出的话居然如此大胆尖刻。愣了愣后,冷冷地说:“没规矩就是没规矩!进不进宫的事情由不得你,看来以后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这下轮到林月湖愣神了,心中暗道,这老太太怎么如此笃定我一定会进宫?
林月湖眼中的疑问和不相信的神色逃不出崔嬷嬷的眼睛,于是,不等林月湖开口询问,崔嬷嬷直接用不庸置疑的语调说道:“老身从宫里出来,专程为我西月王宫挑选宫女,姑娘的条件比较符合。姑娘受伤已经耽误了几天的功夫,时间紧迫,待会到了县衙后,换辆马车接着上路,今晚就不在华云县住宿了,赶到青平镇再住下。”
林月湖越听越是心惊,事态的严重性超出了她的想象。这个貌不惊人的崔嬷嬷居然是西月国的宫女,如此慎重其事出宫挑选宫女,有些匪夷所思。如今她被选中定下来,似乎连华云县令都无法干涉,就要直接送入宫中了,本来还想着是普通的征选宫女,凭自己这副“衰样”,应该有可能劝说县令放弃自己,现在看来全不是这回事,这可如何是好?
林月湖有些不甘心,试探性地问道:“崔嬷嬷,我有什么好的,为什么一定要选我当宫女呢?现在我身上又有伤,只怕要十天半月才能养的好。”
崔嬷嬷看她一眼,哼了一声说:“你这模样确实不算好,又这么大大咧咧不识规矩。”
林月湖挑挑眉,心中对崔嬷嬷的“刻薄”评价很有些忿忿然。
“谁让宫里这次有那些要求呢?没办法。你身上的伤也不算什么了,老身照顾着让你尽快恢复就是了。”崔嬷嬷接着说,语气中颇有些无奈。
这下完了。林月湖心中一阵失望,有些颓然,想到某个细节,很是好奇,又问道:“哪些要求?”
“这些你就不用管了。路途遥远,姑娘还是好好歇着,静心养伤吧。”说完,崔嬷嬷靠着车壁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愿跟林月湖再多费唇舌。
林月湖有些气苦,别转身子也不去理会这个不近人情的崔嬷嬷,同样闭上眼睛休息起来。心中暗想,今晚就要出了华云县,三天后丁家娘子上哪里找自己去?
车厢内回复安静,只剩下车轮碾过地面的咯吱声和马蹄的得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