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雪,在漆黑的夜里仍缓缓地飘落,一片片,温柔地洒着,地上已是白茫茫,夜更沉了。
躺在柔和的棉榻上,辗转反侧,半天还是没有丝毫的睡意,于是若干脆坐了起来。十五月色十六圆,窗外的月色映着洁白的雪花,连空气也显得格外的澄清,伸手拿起一个靠枕,倚在床边,就着溶溶月色看着自己的手——白皙得近乎透明,纤细修长,却少了几分血色,淡淡一叹。
冬夜的寒气沁入,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拉高被子,闭上眼,似乎又看到傍晚时寒那黯然的绿眸,胸口一阵隐痛。
他的手没事了吧?应该暂时没事了吧,那之后,寒不再做任何奇怪的事,在听闻自己还不曾用膳时吩咐一直守护在门边的剑奴影奴端饭过来。若知道,虽然自己口里是那样说,而且一切也似乎回到了日常的生活,但是,寒的心情却——想着,心脏猛然收紧。
一牵,一扯,痛入心扉。
若,我杀了人——
那时,寒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呢?
寒,对不起,对不起,要你为了我而玷污了那双洁白的手,对不起——恍惚中,心神游离,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那双手总是冰凉的一片,尤其是冬天,所以自己很喜欢握着他的手慢慢地揉暖。而寒也是很喜欢那样做,所以冬天的时候,两个人常常把手握得紧紧的。
细想起来,也不过是去年的事而已,一年的时光,竟然有种恍然隔世的茫然。
手,沾上了血,可以洗干净,但是心情呢?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复以前。我杀了人,若——杀人吗?血,真的可以洗干净吗?虽然自己是故意反问他,不让他有迟疑的想法,却——依旧无法容易悉怀。
没有失去就不懂得珍惜,没有想过的事,并不代表着不会存在。
有些事,绝对不能去想,有些事,只能经历而不能回忆,有些事,即使是可以明白,但是心灵也承受不起。
门外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把若从茫然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发生了什么事吗?是谁半夜还在走廊上走来走去的呢?这里一带的房间都被寒定下,柳无霄也说过不会让其它人靠近这里的,所以应该是自己人。既然没有危险,若便好奇地扬声问道:“谁在外面?”
脚步声停止,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答道:“回若兮公子,属下是影奴,打扰公子休息了。”
“发生何事?”如无特殊事情发生影奴应该不会在这个时间跑来跑去的,若坐了起来,想了片刻,从屏风上拿起寒留下的锦裘披上,走了出来打开门。
“回若兮公子,那日救的人醒了,因此我回禀主人,主人此刻正去看那位公子。”
那人醒了?若不觉一怔,想起来,那人也昏迷好几天,虽然叫了大夫,只说无大碍,但却一直不见转醒,现在终于醒了么?想着,也放下一件心事,然而又想起自己几日没去看那人了,现下既然醒来,更好,连忙道,“那我也去看看。”说着,已经跑了过去。
一进房门,就看到寒与剑奴二人都围在床前,连忙走了过去,低头,看着那人苍白的脸色,眼微睁,现出一片迷茫的神情,虽然神智略为不清,但可见已经由昏迷中转醒。笑吟吟问道,“你可醒了,那日看到你躺在水中,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幸好,现下没事了。”
“多谢姑娘——相救——”那男子在床榻上喘息着,咳了半天,才点头道谢。
话音才落,若的脸色立即可以媲美黑炭,这个人——好想抡拳过去,如果不是理智告诉自己他还是个病人,而且,才说完一句让人捉狂的话后又昏睡过去,真是有够
心情不爽,却又无从发泄,回头,转身,正想回房,却看到另三个人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自己,顿时气恼到极点。
“看什么看!现在是半夜,我手可是很痒啊!”瞪眼过去,不会连寒也把自己看成是女孩子了吧,他到底哪里象啊!!!姑娘!!谁是姑娘啊!!有点捉狂的若眉皱得紧紧的,交握的手也咔嚓咔嚓作响,他真的生气了,而且还有揍人的冲动!剑奴影奴连忙把脸别开,努力忍笑中——
寒抬眸,在若的身上一一掠过,眉微蹙,淡淡开口,“你也知道现在已是深夜,天寒地冻的,居然不穿鞋子就跑来。”
若一楞,没料到他竟然是说这个,忙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才发现原来方才竟忘了穿鞋子就跑了过来,现在木板的寒气沁入,冻得双脚通红,连感觉也失去了,脸色一下变得绯红,连忙转身就跑——实在是丢脸啊。一时情急,居然作出这样丢脸的事,这下好了,偏生又被寒看到,他不生气才怪!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寒心中不由暗叹一声,那个人啊——
不过,想到方才若的打扮,也是一笑,难怪那人会认错呢。若大概是从被窝中跑过来,因此发丝散开,加上披着件锦裘,恰巧掩去半边的脸庞,略微昏暗的烛光,才从昏迷中醒来的人难免一时意识不清——清绝的脸的确是有点雌雄莫辩。但想到若竟不穿鞋子就跑了过来,心里一阵不快,难道他就不知道这样的寒冷夜晚很容易感冒吗?况且今日还受了极严重的内伤,回头,吩咐道:“剑,待会去若那里看看?”
剑奴点头,夜寒霜冻,的确是让人担心。虽然若兮公子是活泼了点,也迟钝了点,但是却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想要好好地呵护起他来。
正是因为此,才更令人担忧——尤其是这几日发生的事。想着,心下又是一阵烦恼。
既然那人已经醒来,虽然后来又昏睡过去,但应也无大碍,因之前大夫曾说过只要病人醒了便无事。今日发生了这许多的事,委实也累人,于是留下店小二看顾病人,其余的人也纷纷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好生奇怪啊,这个人明明昨晚已经醒了,怎么今天病情又复发严重了呢?”站在床边,若俯身看了看又陷入昏睡中的人,嫣红的脸色略微浮肿的脸庞,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微摇头,竟热得这样厉害,看来这场风寒的确厉害,想着,手不觉在他腕上轻轻按脉。
“要我把大夫请来么?”影奴在一旁看着坐着吃早点的寒,躬身请示道。
因为一大早就听闻这人又发高热了,因此寒与若二人都来此探望,为节省时间,所以把早膳也摆至此。
寒还不曾答话,若已经站起,走到窗台前的书桌旁,回头朝剑奴一笑,道:“剑,帮我磨墨。”言罢,坐下。
磨墨?三人闻言又是一怔,若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写字的?而寒更为讶异,若是何时会用毛笔的,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想着,好奇地走了过去看他到底写什么,而剑奴早已走了过去为他磨起墨来。
铺开宣纸,若望着窗外,稍微定了定神,细想片刻,才缓缓落笔写道:
“麻黄4钱5分、桂枝4钱5分、芍药4钱5分、细辛3钱、干姜3钱、炙甘草3钱、半夏4钱5分、五味子3钱、黄连6钱……”
“麻黄、桂枝、芍药……黄连?”寒徐徐挑眉,若侧头一笑,放好毛笔,站起来笑吟吟道,“麻黄性温,发汗解表,是为君药;黄连性寒,清热,泻火,助麻黄宣肺平喘,桂枝性温,解肌发汗,同佐为臣药。”
抬头,迎向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又是一笑,“怎么,我说得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