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冬日的黄昏向来早到，整日的蒙蒙细雨，给隐晦的天色增添了几分的清寒，暮色中，点点灯火开始明亮起来，七彩纷染，在朦色夜雾中倒显得格外透明，沙沙的雨打树叶声在寥寂中越显清脆。

影奴撑着伞跟在寒的身后，心中带着几分不解，既然来到西山镇，怎么主人不去清翎山庄找人，反而来了兴致般四处闲逛，但又不好开口，只能相随。

闲庭般走了一会，抬头看了看匾上的字，缓步走了进去。

喧闹的人声一下便迎面冲了过来，笑吟吟的小二见有贵客上门，连忙提了个大大的水壶迎上前，鞠了个身，道，“三位客官里面请，不知三位是住房还是用膳呢？楼上有雅座哩。”以他的眼力，眼前众人，纵然衣裳平常，但眉眼中的那份自得昭示着他们不是常人，自然会虚心以待了。

寒微微点头，沉声和身后二人道，“久闻斗香斋汤水一绝，不过是吃个便饭，我们也不需要那么麻烦了，在大堂便可。”虽是商量的语气，但语气中的肯定一听便知，小二点头，吆喝，“三位客官，大堂哩——”

影奴，剑奴二人忙收了伞，贴身跟了过去。

进入大堂，虽是人满为患，但影奴剑奴二人硬是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个位置，安排着坐下，徐徐抿几口温热的香茶，缓过身上的雨气，才抬头打量着四周。

与寻常酒楼食肆略有不同，大堂的中央空出一大片，位于正中央方向却摆放了一个高高的圆形水晶圆柱，十二张细长的精美扁榻围成一个圈，上面摆满了各式美食美酒，坐在扁榻边的人一看就知非富则贵，而其它食客却三三两两围着他们，却不敢靠太近。虽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却不给人一种吵杂的气氛，反而有种喧闹纷腾的感觉。

这个是酒楼么？眉一蹙，一旁的影奴立即转身向另一桌走去，细声交谈了片刻，才回来禀报，“回主人，斗香斋不是普通的酒楼，此刻正是一月一次的斗宝大会，不过，也要告一段落了，据说还有两样宝物不曾拿出来，其余的都已交易。”

原来如此。

剑奴一旁道，“我们此次出来不过是寻些东西吃，若是麻烦，不如到另一处吧。”他见寒眉微蹙，以为他心下不喜，连忙提议道。

“无妨，就在这里吃吧，尝尝这里的招牌菜如何。”寒摆手，唇角微翘，闪过一丝异常笑意，难怪那家伙引自己来尝尝美食，原来——如此啊——

言罢，眉一蹙，“你们也坐下吧。”他们这样明显的站在自己身旁，三人的身份肯定马上明昭天下。

二人一愣，影奴连忙应声是，斜身坐在下首位置，剑奴也从寒的身后走上前，先向小二随意点了些牌子上的菜，才侧坐另一旁安心看戏了。见寒如此这般行止，想到临出门前尹屏的诡异笑容，再怎么迟钝也猜到寒并非无意走到这里纯吃饭而已。既猜不到他的真正来意，身为护卫，只要好好守护他的安危便可了。

静坐片刻，看了两轮的宝物交易，也略懂了这里的规矩。

想来斗香斋的斗字便是出于此的，斗宝，斗宝，自然不是一般的宝物拿出来了，但也与寻常斗宝会有些不同，只要货物出场，一律不会说明，只看个人眼光，见识如何了，看上眼者可以慢谈价钱；若双方满意才交易。也有些略有怪僻之人，端看出售者有何要求了。

宝物交易完毕，一时间寂静一片，方才的喧闹气氛缓了下来，或把玩刚才到手的珍宝，或品尝美食，或小声交谈，惬意得很。

“影奴，把这个拿上去，若有人识得便送出去吧。”一个清冷的声音蓦地响起，众人一怔，还不及反应过来，一个淡若烟的身影不知从何处窜起，“是。”随着一声恭谨的答声，一个白色丝色盒子已经摆放在水晶台上。

何人摆放，何人出手，均无人看清。不觉心下一凛。

也是好奇，不觉都把视线放到台上去，只见是一颗黑沉沉的硕大珍珠静静躺在丝盒内，在灯光照耀下辉映着点点的微光。就一般珍珠而言，是比较大颗，但珍珠的价值并非以大为主，颜色稍深，不见有何特殊处，围看众人不觉微皱眉，小声与旁人交语。

看了看周围人的表情，寒微微一笑，徐徐站起，缓步走着，立在水晶柱前，“久闻斗香斋内珠宝纷繁，能人众多，还以为有人能识得此珠呢。如今看来，有宝等于无宝了。”

话方一开，四周围观之人不觉深吸口冷气，已经许久不见如此狂妄之徒，若无把握，自然不会如此狂言，但，在座之人均细细看了片刻，偏生没人认得出那黑沉沉的珍珠因何如此珍贵，来历何为。

“哼，无知竖子，好大口气，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一名锦衣公子忽地张口冷哼道，此话一出，周围之人不觉皱眉，虽说寒的口气是狂了点，但，在座之人均无法看出这珠的来历，倒也不敢说他狂妄了。

“三少爷，这公子并非狂妄，这颗珍珠确实来历不简单，我看了半天仍无法看出它到底为何种珠类。”一旁立着的褐衣老人不卑不亢的开言。见他开口，那锦衣公子缩了缩头，不再言语了，只是微哼一声，把头转到一旁把玩起自己方才得到的翡翠玉珏。

寒微挑眉，朝瞄过来的众多各种眼神淡淡一笑，这老头不简单嘛——竟然能说得出这番话来，难得。

影奴连忙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他们二人的来历：白封，清翎山庄的姑表三少爷；喜爱珍宝古玩，挥金如水，但，不术无学，只凭一时喜爱而买珍宝，根本不理会价值几何，因此每次出门都会带上一些老行家以免当“冤大头”；白鹤陵，清翎山庄主管之一，家生奴，凭着一双利眼与丰富的经验在珠宝行里从一个小小跑堂做到了掌柜，甚至于掌握清翎山庄内有关珠宝的一切事务。

“在下清翎山庄白鹤陵，此珠不知阁下可否容我一观呢？白鹤陵突然开口道，影奴看了看一旁寒微微点头，代为开言道，“有何不可呢，宝物无主，有识者得。”说着，退开几步。见他颌首便走了过来，伸手拿起放在白色丝盒上的硕大黑色珍珠，微眯着眼，略动了动，沉吟半晌。

“鲛人泪，离人珠，月下明，苍宆暗，如我所见不差，阁下这黑色的珍珠可不是凡品。”褐衣老者在手中把玩了片刻，惊喜的抬头望向寒。

寒看着他手上的珍珠，双眸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却不发一言，微微点头，一旁的影奴道，“阁下好眼力，正是南海离人珠。”

周围的人一听不觉倒吸口冷气，看向寒的眼光也开始佩服起来，离人珠向来是种传说，有价无货，不想他竟如此大方，居然许诺识得者得此珠，也不禁妒恨的看着一脸惊喜的白鹤陵。

“陵叔，这真是离人珠。”原本不在意的白封一跃而起，两眼睁得大大的，猛然伸手，“我要这珠子！你开个价，多少都行，少爷我要定了！”

“三少爷，离人珠乃天下瑰宝，君子不夺人所好，怎可乱取。”微微轻斥道，把珠子放回丝盒中，递回，“无功不受禄，此珠价太高了，在下不敢取。”

影奴并不伸手接过，微微摇头，“我家主人既然说了识得此宝者则送给那人，便不会食言。”

白鹤陵思忖片刻，看得一旁的白封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来抢在手里，但又不敢，半晌，才小心收起，“如此便多谢了。”微微点头，也不再客气。

“不知公子尊姓。”拱手，行了个礼。

“落月山庄，叶笙寒。与贵主人有约，相请不如偶遇，还请二位带路吧。”嘴角挂起一丝奇异的笑容，施施然道。

白封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很快就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就是那位要与我大表哥亲自谈一门最佳生意的叶庄主啊，果然不是个普通人，好，就请往这边走。”

得知寒的真实身份，他的态度马上来个一百度大转弯，仿佛刚才的无礼尴尬并不存在般，嚣张神情一抹而去，换上一张恭谨的脸，起身，抢在前方领路。寒淡然一笑，跟在他身后，影奴连忙撑起伞跟了上去。而白鹤陵却微微皱了皱眉，直觉里这并非所谓的偶遇，但，不发一言，也随身走在旁引路。

雨，越来越大了，渐渐的，湿了一身。

炫艳的灯光下，“清翎山庄”四个漆黑大字遥遥泛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