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以为很乐观,也认为自己可以做到无所谓,但真正听见她们的安慰,还是觉得很郁闷。而真正郁闷的极致,是在遇见两个影迷记者以后。
“申天后,《巴塞罗那的时廊》真的太好看了,我哭得稀里哗啦的。你知道吗,原本在我心中最般配的荧屏情侣是你和柏川,但自从我看了你和dante的对手戏——其实总共加起来就十多分钟吧,但这十多分钟可把我十多年的坚持推翻了。你和dante才是真配啊,不仅感情戏演得好,还有夫妻相!”
“可惜dante好重口啊,喜欢金毛波斯猫……”
“我怎么觉得他喜欢的人是天后呢,你想想啊,他是搞建筑的,这是第一次演戏,怎么可以演得这么深情,他肯定对我们申美人有兴趣。”
“你已经完全陷入幻想的世界里了,快醒醒……”
听她们的谈话无疑是一种折磨。不管他现在对她是怎样的感觉,想要演好与她的感情戏对他而言是易如反掌的吧。毕竟他以前真的很爱她,他只需要拿出十分之一当年懵懂时对她的呵护劲儿,都可以让佐伯南这个角色变得非常饱满。
冬季的城市如同一片荒废的工业区,所有的高楼都像擎天的天然气储气罐,朝着夜空吐纳出白色的尘雾。这些尘雾就是人们所能看见的星辰,它们漫无边际地向四面八方扩散,直至再也看不见的地方。她想起深夜广播电台里经常有向主持人诉苦的异地恋男女,他们的声音听上去总是那么寂寞,总是用看破一切的惋惜语气掩饰住内心深处的悲伤。而现在,她与那个人相隔的距离,又何止是几座城市。那是半个地球。他们在截然不同的国度,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当她精疲力尽的时候,他依然神采奕奕;当她的车穿过拥挤的城市,他已在人烟稀少的欧式街道上寻找灵感;当她独自一人起床的时候,他已经拥着妻子入眠;当她周围的人讨论着谁赚的钱更多怎样走得更高,他的朋友们在聊着非洲与东欧受苦的穷人;当她的世界关注着飞速增长的经济和负荷不起房贷的老百姓,他的世界关注着失业率、足球赛、斗牛和艺术;当十一月到来她和朋友讨论着光棍节该怎么过才热闹,他才从万圣节的鬼怪party中解脱……
如果他们之间的距离是一道方程,玉位数的物理距离是一个不变的常数,那么心理距离上的未知数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内心深处像是住了一只小小的恶魔,它在不断告诉自己,如果真的有他的孩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毕竟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如果身边有一个小小的生命能够续承他的血脉,代替他陪在她身边……会这样想的自己真是糟糕透顶了。这个晚上她喝了很多酒,每次仰头饮酒时,她都能看见黑色的夜空。每到这个瞬间,都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和星空融为一体,抑或是,自己已被这块黑色的牢狱吞噬。
李真从人群中回来时,申雅莉已经醉到站不稳,伏在丘婕身上胡言乱语。李真赶紧过去拉开她们俩,低声说:“雅莉,你做什么,怎么喝这么多。”
“我感觉一辈子都要被这男人害死了……”申雅莉靠在她的肩窝,有气无力地说道,“第一次恋爱是他,第一次牵手是跟他,第一次拥抱是跟他,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发生……他却就这么走了。这么多年,我就是个悲剧……最悲剧的是,第一次做那样的事,居然就,就怀孕了……”
“胡说什么,现在都还不确定么不是,你怎么就这么悲观。”李真先是严肃地指责她,却与丘婕同时意识到她话中的不对劲,“什么,你说你和他是第一次?”
“雅莉,你第一次是跟顾小受?你不是吓人吧,那之前你你你你……你是那个……”
她们听不到她的的答案。因为她醉到失去感官知觉了。
一夜过去,窗外的光亮穿过半透明的窗帘,含蓄地铺上天花板,在角落处拐弯,盖满了墙壁。一阵短暂而刺激的腹痛让申雅莉撑开了沉重的眼皮。她眯着眼睛,尚未看清周围状况,想伸手去摸床头上的手机,但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再伸出胳膊往下面捞了一下,想看看包在不在地上,依然什么都没有。她揉揉眼睛坐起身,发现环境高雅而陌生:这是一间乳白色的卧房,房间颜色的主调与窗外的阳光恰好融合在一起。浴室的门与书桌都是玻璃制的,上面有人鱼的雕刻,看上去比昂贵的油画还有艺术价值。玻璃桌上放置着一台还在闪烁的mac一体机,似乎主人离去后没多久。她刚想下床看看电脑上的时间,下身异样的感觉却令她脸色大变。
从下床到洗手间这么短的时间内她想了很多,包括前一夜的醉酒和这段日子的狼狈。当白昼到来,理智重新回到身上,她扪心自问,自己究竟想不想要顾希城的孩子?答案是否定的。可是,如果真的怀上了,她会把孩子生下来。她不能把他们的错误强加在无辜的孩子身上。
站在十字路口思考时,我们时常会不知所措。等有一天终于找到自己的答案却可能发现,之前的疑虑不过是多此一举。因为,还有另一条阳光大道等着你。
原来床上的肚痛和前一日的烦躁,都是例假来之前的正常反应。申雅莉第一次在最烦人的第一天开心得几乎哭出来。她赶紧出去在手袋里翻到了卫生巾,清洁工作做好后就想打电话给丘婕李真。但手机刚一打开,发现有三条短信,第一条是阿凛发的:“今天通告我都给你取消了,好好在家休息吧。”第二条是李真发的:“雅莉,我们让李太子送你回去了。你该好好恋爱一场,忘记那个讨厌的人。”第三条是丘婕发的:“雅莉,当你看见我这条短信的时候,你应该已经把嫩嫩的阿松吃了,记得向我们分享食后感想。”
这时她才迟钝地发现,除了内裤,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真丝睡裙,里面是真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哪里,李展松的家?正在惊诧状态,李真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雅莉啊,如果你追着一个人跑太久,觉得疲惫了,不如想想,或许对的人就站在身后。只是你之前从来没想过要转身看一看。”
申雅莉下意识转过身,看见的却是凌乱的床铺,还有墙上一幅巨大的海报。她有点受不住李真大白天的文艺,摇着脑袋回短信:“我转过身看见的是我自己的海报,你的意思是,我这是注定孤独终老吗……”
她眨了眨眼,没继续打字,再次抬头看那幅海报。海报上的她依偎在阳光下的海滩旁,卷发略微凌乱,全被拨到一边,她手里提着一个饮料杯,慵懒地微笑着。一双深黑色的眼睛写满了深邃、迷人、自信。
不管这是不是真正的她。但这无疑是最美的她,也是她最希望维持的模样。
这时,门把声响了,有人走了进来。
她转过身,看见进来的人。
年轻的男孩子招呼着服务生将早餐推进来,桌布像是会吸收阳光一样白净明亮,银制刀又与装着鲜榨果汁的冰桶同样闪闪发亮。李展松刚看见她,赶紧飞奔到电脑旁边,用身子挡住她的视线,把上面的大学论文文档关掉,只留下当日股市收盘数据。然后他转过身,故作从容地笑了:“你醒了。”
“我们……昨晚没做什么吧?”她拨弄长发,让它们挡住睡裙的吊带。
“你认为呢?”他眼神挑衅,侧着头露出坏坏的微笑,“雅莉姐,我也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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