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如此直接明了，等于是在替整个吕氏家族道歉。大家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周勃仰头望天，冷冷道：“那若是刘襄不领这个情呢？”

吕产举起袖子，轻轻掸去上面的一点灰尘，温和地道：“齐王的兵锋既然已经西来，我们当然要做两手准备。我已经征召河东、河南、河内、弘农、颍川五郡兵马，就地动员，前往军事重镇荥阳集结――那里是齐军西进的必经之路。另外，我还集结了左辅、右辅和京辅这三辅都尉的兵马，在长安周边以及函谷关口安营，以防万一――不过估计用不上他们的。这仗，希望打不起来。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何况是兄弟同胞自相残杀，仅仅是为了一点可以解决的小误会。”

陈平小心地问了一句：“荥阳前线，由谁负责指挥？”

吕产道：“兵甲之事，当然只能劳烦开国的侯爷们了。”他望向周勃。周勃憋了半天，总算看到了机会，挺直胸膛，面有得色。

吕产已转向颍阴侯灌婴：“灌大人当年是我汉帝国的骑兵总指挥，风驰天下，箭矢如雨，何等威风。英雄不老，胜过廉颇，太后和我都属意灌大人，不知灌大人意下如何？”

灌婴呵呵笑道：“吕相国奉承话一套一套的，如此抬举老夫，那我就不推辞了。说实话，好多年没上战场，我的身子骨还挺痒痒的。”他捋捋胡子，眼睛眯缝起来，望着吕产：“不过吕相国不找别人而找老夫，怕还是有点私心？”

吕产正色道：“灌大人猜出来了。”

灌婴叹道：“我当年和老齐王刘肥并肩作战，一起出生入死，跃马杀敌，那是刀头舔血的交情。刘肥英年早逝，我思念老朋友，常常怅惘良久。刘襄这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跟我自己的儿子差不多。吕相国是不是觉得让我去，好对他手下留情？”

吕产肃然道：“不是留情。而是这本是无意义之战，和为贵。就算动手，也是点到为止，若是换做别的将领，恐怕一味求胜、求功，斗气逞能，作无意义的攻击和杀戮。灌大人识大体，有分寸，又有慈悲心，自然是不二人选。”

灌婴点点头，道：“吕相国明早请把诏书传下来。我早早起来，备好衣甲车马，一接了诏书就立刻出城，前往荥阳。”

吕产直身拱手道：“灌大人当真是古名将之风。有劳！”

周勃在旁边气得胡子直翘，脸色阴沉得像要打雷。

吕产忽然看了看陈平，道：“陈大人足智多谋，明见千里，不知对前段时间西楚军余部入宫行刺之事有何见解？”

陈平猝不及防，一下子心虚起来。好在他经验丰富，老着脸皮，面不变色，道：“哈哈，没想到二十多年了，这帮余孽还是心不死。该杀！该杀！”

吕产毫无表情地盯着陈平――他不太爱笑，总是有什么说什么，而且那副冷冷地直视着别人双眼的习惯最让陈平心中不爽――转过头去，看看旁边。

他旁边的位置上坐的是北军统领、上将军吕禄。吕禄懒洋洋地靠着，在这个会议上始终没发过言。此刻，却微妙地和吕产交换了一个眼神。

吕产对陈平淡淡道：“陈大人所言极是。天下太平已久，明明可以过好日子，还要其心不死，引火烧身，当真是害人害己――要让陈大人这样的智者嗤笑了。”

陈平嘿嘿干笑，心中着实惊惶――他想：不对啊？看来吕产已经发现那些刺客是我帮忙送进宫的？可是又没有任何线索，这帮刺客为梁王彭越报仇，个个都是死士，就算身受酷刑也不会把我卖出来，那吕产又是怎么巧妙逼供逼出来的？为何又要和吕禄交换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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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散去，众大臣从宣室阁中鱼贯而出时，夜色已深。大家三三两两朝东宫门走去。陈平特意放慢脚步，等到周勃过来，低声道：“你觉得吕产是真的要改弦易辙，收拾太后的烂摊子，和刘氏诸侯和解――还是先缓过这阵儿来，等到秋后再算账，继续他吕家的天下？”

周勃沮丧地道：“不知道。――他把什么事都安排好了，计算好了，说是大家一起商议，结果到最后还是都听他的。――让灌婴去带兵，我还是什么实权都没有。”

陈平沉吟道：“好歹还是把兵权交给了我们这帮老头子手中。不过吕产似乎已经怀疑到了你和我的头上，不把兵权给你，又对我旁敲侧击――不行，咱们不能收手，不过要伺机而动――你我现在去颖阴侯府，给灌婴饯别如何？”

周勃点点头，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出宫门，钻进在门外雄伟的东阙下等待已久的马车，朝北边的北阙甲第驶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齐国的军队正高举着千万根火把，连夜从齐国西部边境上的白马津渡口抢渡，到次日凌晨――八月二十五日，已全部渡过黄河，沿着河的南岸继续前进，直指数百里前面的帝国军事重镇――荥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