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 一场雪的笺释注疏(笺释篇)_繁花书之未央夜雪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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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 一场雪的笺释注疏(笺释篇)(2 / 2)

第七卷吕更始

这一卷的主线是写项王。

概括一下,就是“凤舞-巫神剑法”始末、“乱卷狂雪刀法”始末、项庄回忆中的江边最后时刻。其间还穿插了婉云和吕氏家族订盟的情节。这份盟约,将整个局势推向了将要平静的落潮点,以等待后几卷突然剧变的凶猛涨潮。

这一卷里除了项王,还有两个人得以重现,即韩信和彭越。

通过韩信,想写一个不曾败过的绝顶战争天才最终回过头来,对战争本身最终境界和意义的一些感悟。中间提到白起时,之所以加入“韩信的叔祖父”这个情节,便是为了建立起书中人物的“当代感”――白起对我们来说是几千年前的古人,但对他们来说,本是叙述一位多有交往的前辈熟人的故事。

司马迁在《史记》中写白起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感觉吧――他的六世祖司马靳当年正是白起手下的大将,打了长平之战,后来还和白起一同被秦昭王赐死。所以,白起的故事,也许就是司马迁自己家族回忆中的一部分吧,很亲切很熟悉的感觉。

写项王最后的江边自尽,最大的感觉和动机是:挑战自我。挑战自己的叙事技艺。

这是个中国人家喻户晓的桥段,《史记》中已经写得非常详细和充满感情了,多年来在人们的想象中一再丰富、一再渲染。如果我不能写出什么新意,只是简单把《史记》中的文字详细铺叙一遍的话,那还不如不写。

而且写出新意并非最重要的,不是说你胡编了一个完全新鲜、闻所未闻的结局就可以了。虽然我忽略了亭长劝渡之类的情节,但对史实大体不会有改动,只是加了一个人,一个在项王身边陪伴他直到最后时刻的人。

我觉得这个人就像是一双眼睛,带我们去近距离地凝视这个步履沉重的时刻。史书中最后的项王是孤独的,他的二十八骑死伤殆尽,他在汉军的重重包围中自杀。我不喜欢这样冷雨落下的场面,因为缺少了那么一双安静的、亲近的眼睛,可以在他身边看着他,可以听到他最后的心声。

写这段特别难。项王的形象在前文中已经很光彩、很令人敬佩,这一段又要写得深邃、又要写得诗意,格调还要高远苍凉――因此我下起笔来小心翼翼,生怕从项王口中说出一句低俗或轻佻的话,破坏了整体的华严境界。

第八卷刘兴居

写到刘兴居时,我突然发现,佛家里讲“贪、嗔、痴”是“三毒”。而在最后诛杀诸吕的主要人物,似乎可以恰巧对应:周勃陈平等开国老头子是“贪”,不肯放弃权力,还想更大展手脚;刘章是“痴”,为了挽回樊云梦而昏头昏脑;刘兴居就是“嗔”,总觉得一股不平的愤愤之气在胸中激荡。

他的许多怨气,并非真实来自外界的压迫,更多是自己内心的虚弱和痛苦。他不断搅动着的“恨”,是另一种方式表达出来的渴望“爱”。

在我设想的逻辑中,这大概和他很小就父母双亡的经历有关吧。他大哥刘襄的童年还比较完整,有很多关于父亲的回忆。二哥刘章比他大了一岁,经历差不多,不过是以另一种形式来“渴望爱”。而刘兴居可能更带了一种无意识的负罪感,因为他母亲是在生他时难产死去的,让他毕生背负了一层无法摆脱的原罪。

喜欢刘兴居的人肯定不多,但我尽量用“持平之心”去看待他。有些事并不是他单方面的错误。就像未央宫中的卫士们缺乏提拔的机会,固然如吕更始所说,主要是因为刘兴居心胸狭隘,不肯推荐别人;但从人情世故上来说,同样一句推荐的话,南北军的吕家将领们肯定更听吕更始的,而绝非刘兴居。所以他的怨气,也并非全无道理。

我个人觉得写到比较得意之处,是在这卷结尾的“曲逆侯府密谋”中,将前文中刘襄(第二卷)、刘章(第六卷)、刘兴居(第八卷)三兄弟的命运之线终于联结到了一起,面对着吕产、吕莹、英无夜等人的阴影,以及前文中伏下的种种因缘、层层关连,最终走入了一个不得不拼命的死局。

刘章在荒郊深夜中遇到的那场暴雨,是否就是下一卷里孟津大堤上本来会落下的那场宿命的雨呢?这么联系起来一想,就有很无奈的感觉。

第九卷吕产

这一卷的内容,如果用比较戏谑的方式来概括,就是“吕产在槐树下一直坐着,中间只站起来过短短的几秒钟”。

这句玩笑话其实也代表了我所设计好的结构。“吕产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微微仰着头,静静地。”这句在全卷中出现了三次的话,像是长笛协奏曲中,同一个忧伤主题在乐卷中的反复重现,第一次是在开头,第二次是在他所有的相关回忆结束,而政变者们即将进入院子刺杀他时,第三次则是在结尾,杀人者们已经散去,连历史都已经写定,而他依旧孤独地坐在树下,恍惚中经历着生命最后的一个梦,一个终于消失了所有遗憾的梦。

大槐树是一个意象,自从唐代李公佐的传奇《南柯太守传》开始,它就总和“人生如梦”联系在一起。而吕产会在槐树下恍惚地回忆,还极为少见地白天睡着,最后又长眠睡去。中间最为清醒的几分钟,便是面对政变者们凶恶畏惧的嘴脸――也许这样真实的世界,还是不要醒过来、活在永恒的梦中更好一些。

北军冲入长乐宫之前,分别用好几段描述吕莹、吕禄、周去疾和吕更始、英无夜和张嫣,是尝试着仿效电影里平行蒙太奇的写法。观影经验比较丰富的看官们应该能感觉出其中的节奏流转。

在软硬兼施下选择纂改史书的太史令,究竟是不是司马迁的祖先,并不重要。主要是想借这段来表达对史料本身的不可盲信。什么是真相?电影《勇敢的心》台词中说:“历史是灭掉英雄的人写成。”乔治奥威尔也说:“谁掌握了历史,谁就掌握了未来――谁控制了现在,谁就控制了历史。”表达的都是历史记载本身在当时强权下的不可靠性。所以很多人习惯于拿出“二十四史”中的只言片语,以确定无疑的口气来宣称这就是历史的真相,未免太过武断。

这一卷主要写了三个人的死:吕莹、吕更始、吕产。也许是和他们同在的日子太久,已经不忍心用一种残酷简单、毫无回味的死法来终结他们的生命,于是都用心描写了一番,以表明他们虽然于这尘世中的生命终结,但最终都各自得到了自己始终想得到的安宁。这样温暖凄美的死法,也许一个作家会越写越少吧――杀自己书中的人物多了,心也会硬起来的。

人生中会有许多微妙的细节,互相交织,谁也不知道当时若是其中之一略微改变,后果会有怎样的不同――比如吕产在九月四号早上到未央宫之后,无事可做,本来是想去天禄阁看《淮阴三略》的。但是书恰恰在前几天晚上已经被韩婉云盗走了。于是他只得闲行到那个小院中静坐着,于不知情中渐渐行向他生命的终点。

如果婉云没有盗那本书,会怎样呢?吕产会在天禄阁顶楼坐着读书,不会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不会少见地入睡,而顶楼地势既高,可能长乐宫中刚刚发生变乱,清醒的吕产便会立刻发现,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肯定驰出城门调集南军反攻――那么整个故事的结局就完全不同。

然而婉云不会预想到――没有人会预想的――每个人都在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情,并不清楚渺茫的天意最终会如何翻开它神秘的底牌。

结尾的场景,很有点像第三卷“吕莹”里英布和凌若的终局。当然意境也有不同。英布是唱着《薤露》的挽歌,感叹生命的短暂,在英雄末路的悲凉慷慨中看着千万白茫茫的芦花随风卷起;吕产则是吟咏着《蜉蝣》的诗,忘却所有的朝生暮死,抛却人间的疲累,回到童年的时光,回到自己最亲爱的人身旁,终于抹平所有的忧伤,像海水抹去沙滩上的痕迹一样。

在全书中,我最喜欢的人物就是这两个――我的英布,我的吕产。

附注:写完这卷之后没几天,偶读《玉台新咏》,里面有一首南朝齐代的诗人王融的诗《古意》,很惊异地发现,里面好多字句都像是在写吕产的事迹。尤其是孟津河决和结尾蜉蝣那两段,竟然能对应得甚有道理。如下:

“霜气下孟津,秋风度函谷。念君凄已寒,当轩卷罗。纤手废裁缝,曲鬓罢膏沐。千里不相闻,寸心郁氛氲。况复飞萤夜,木叶乱纷纷。”

第十卷刘恒

如果前面的所有人都有回忆和倾诉的机会,为什么刘邦没有?

于是我又尝试着重写一个家喻户晓的桥段“高祖还乡”。

这一段最早从《大风歌》开始,表现刘邦的雄才大略。后来在元朝雎景臣的《般涉调哨遍高祖还乡》中,出现了世俗化、解构化的反讽处理。我自己则在这一卷的前半部分,花了相当多的笔墨去描写刘邦回到故乡的过程,尤其是心理。

“衣锦还乡”是一个中国人都很熟悉的名词,也是个情结。史书中的例子很多,现实中更多。但是我始终在疑虑,衣锦还乡的人,真的只有荣耀、自豪和优越感么?

我努力想像刘邦在还乡时的所感所思。史料中的相关记载也不多,但是能隐约感觉出来一种悲伤和留恋,并不是像《大风歌》那么大气。

“高祖乃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谓沛父兄曰:‘游子悲故乡。吾虽都关中,万岁後吾魂魄犹乐思沛。’”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已经熬过楚汉之战,做了七年的天下之主,寿命也即将走到尽头。此时回到故乡,是时候回顾自己的一生,开始真正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想要的又是什么了。而这些感慨,应该比单纯的优越感深邃很多、也矛盾很多吧。

所以,那个在村外黄土山头、夕阳影里最后终于“泣下”的身影,也就出现在我眼前了。他可以有机会,慢慢说出自己的恐惧、紧张和忧伤,回顾自己也许走错了、却再不能回头的路。身边是唯一那个他可以相信、也真实爱着他的女人。

其实,在他的诉说中,这部书的所有忧伤,才得以完整。

比如,在多年前他的婚礼上,吕雉在绝望、卢绾在痛苦,而他这个新郎,也在沮丧地充满失败感。没有人是快乐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摆脱不了的宿命。

比如,他曾经被他父亲所伤害的,他以一种更激烈的方式全部砸到自己的子女――刘盈和鲁元公主的身上。

比如,他不择手段,杀掉和逼死了所有的英雄们,成为唯一的胜利者,却只是为了最后发现,这根本不是自己需要的人生。

这种人生的反讽和错过,在我们每个普通人的生命中都会出现。就像终卷里他的长孙刘襄临终前的遗憾那样:“总是必须犯下这些错误,总是必须浪费这些时光……最好的时光。”

薄姬喜欢读《老子》。她连字都不认识,却是少有的一直过得比较快乐的人。

在她的身上,隐约体现出一种道家思想的胜利,就是“知足”和“不争”。

她没有太多的情感和欲望――有些人性情本就是淡淡的,对什么都不是太有所谓――于是也就少了许多烦恼。她对身为刘邦众多姬妾之一的地位并不介意,因为她的快乐并不依赖于刘邦,所以也不必去争宠,小猫小狗可能更重要。她唯一比较在乎的大概只有儿子了,这是女子的天性,很难摆脱。还好她一生基本都和儿子在一起,于是她便满足了。

她看得懂很多人情世故和勾心斗角,后来也会提出自己有益的建议。但是她这个人本身,始终都有点“无为”的飘渺气氛。夫唯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而在她的身后,似乎更对照出那句话――“情深不寿,强极反辱”。

第十一卷吕……

这部书每一卷的题目中,都出现了一个时辰。一共十个。没出现的那两个,分别是子时和午时。

最黑暗和最光明的时分,都不符合这部书的气氛。这部书其实正是从第一卷的“未时”,也就是正午之后的那个时辰开始,逐渐走向黄昏、走向黑夜,直到最后一卷的“亥时”,也就是子夜之前的那个时候。

而中间第七卷的“申时”,即下午四五点钟,以及卷末吕更始说的那些话,都是全书的转折点,也是一天的转折点。在那个时刻之后,太阳开始落山,便再不是“这一日”了,而是“这一夜”。

从日期的结构上来说,正文的十一卷是刻意将顺序打乱的。如果按照正常的时间顺序来排的话,应该是1、3、5、2、4、6、7、8、9、10、11,也就是吕雉卷、吕莹卷、吕禄卷、刘襄卷、刘盈卷、刘章卷、吕更始卷、刘兴居卷、吕产卷、刘恒卷、吕卷。

我曾经试图按照这个顺序来重新读一遍。大致也能把故事顺得下去。这就是“拼图版”写法的微妙之处,每一个部件是可以拆卸和调换的。

不过这次的实验并没有做得很彻底。从第七卷之后就开始按照线性叙事的正常顺序了。也许会有那种每一卷都可以随意放置、随机按照任何顺序读都能够读通的小说――肯定会有的。

第十一卷是终卷,也是将所有的线索收紧,所有人的结局一一介绍之卷。

全书的结构,刻意做成了一个循环。从永寿殿这个“坟墓”的吕雉之死开始,到薄太后回顾永寿殿结束。但是整个气氛在悄然改变。就像薄太后最后说的,只要心里快活,住在坟墓中一样是开心的。

而全书从平静――动荡――平静的大循环,也于此时结束。也许是等待着下一部里更大的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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