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好的一个花季少女,都快愁白了头发了。就这样,还是有人不满意,说她刻薄小性。
黛玉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假山后,越想越难过,都快要哭出来了。
这时候忽然听见头顶有人无奈地道:“千防万防,怎么还是要哭呢?”
黛玉惊得连眼泪都忘了掉了,呆呆地回头,何赤暇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假山上头。
这假山不矮,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上去的,大概是才从忠顺王府那里出来,身上穿着他来贾家问罪那天一样的衣裳,约莫是在王府中侍立时穿的,黛玉勉强看出上头是白鹇,并不知道是几品。
何赤暇跳下来,看见她眨着眼睛看着自己,眼睛红红的,睫毛又长又软,上头挂着盈盈欲落的眼泪。
何赤暇道:“林琯玉呢?忙着和她王姐姐玩连妹妹都不管了?”
黛玉猝不及防见到他出现在眼前,回过神才红了脸,结结巴巴地为姐姐辩解,“她问要不要带我去的,我不想见他们打猎,又粗鲁又不好看,有什么好玩的。”
何赤暇奇道:“那你怎么不高兴呢?”
黛玉用手捂着脸,不叫他看到自己的眼睛,闷闷说:“可能是午饭有点咸。”
“……”何赤暇脸上的淡漠表情差点维持不住,他保持着淡然,抬手撸了一把她的头,借此压下了翘起来的嘴角。
然而一不小心没控制好力度,黛玉往后一个趔趄。
何赤暇:“……”
他这回真忍不住了。
黛玉看着小何先生眼里慢慢浸透了笑意,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觉得眼泪收得差不多了,才严肃地问他:“小何,你每次都是怎么进来的?”
何赤暇想了想,告诉她实话,“翻墙。贾家的围墙其实不是很高,王家的高多了。”
黛玉:“你为什么还要翻王家的墙?”
“不是我翻的,”何赤暇啧了一声,“你姐姐文不成武不就的,翻墙却是一把好手。”黛玉恼怒道:“不许你这么说!”
何赤暇扬扬眉,说:“我翻墙比她还要厉害些。你要不要试试?”
黛玉并不理解要试试什么,用打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皱了皱小巧的鼻子,说:“你穿这官服真丑。”
何赤暇笑了,“忙着来见你,洗了脸就来了,没换衣裳。”说罢道一声你等着,自己绕到假山后头窸窸窣窣一阵,就穿着他平常穿的衣服走出来了。
黛玉又呆住了,“官服呢?”
何赤暇道:“换了。”他平常在江湖上行走,换衣服只是小把戏,转头就换张脸也没什么奇怪的。
黛玉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更好奇他和姐姐为什么都能翻那么高的墙。她长这么大,只看过一本西厢记这样不正经的书,却还没看过武侠小说,在这方面的想象力实在很匮乏。但是另一方面,她见林如海和贾敏往日对林琯玉的行为很有微词,也知道这样是不好的,满肚子的礼教和天生的好奇一起纠结成了一团,她不好表露出来,只是复杂地盯着何赤暇。
何赤暇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莞尔一笑:“带你出去看看。”
门外红尘知几许,若只是拘泥于后宅之中,又该有多么寂寞呢?难怪一点儿小事都能烦扰她这么久。
黛玉听见他说了一句“闭眼”,就觉得有人小心翼翼地搂住了自己的腰——其实不算是搂住,他很克制地将手握成了拳头,手心并没有碰到她身上。只是他身上那种惯有的凉凉的气息却就在她鼻尖。
黛玉感觉到有一缕鬓发被吹起来,拂在了脸颊上。她忍不住睁眼,只看到眼前一闪而过的高墙,何赤暇已经松开了手,笑道:“城中的太白楼才来了一个做得一手地道的扬州菜的厨子,我带你去试试?”
黛玉回头看着那堵高墙——其实也不算太高。她恍然,这是出了贾府了。
墙上不知道开着什么花,小而洁白,掉了几片在她的肩头,落了满身的馨香。黛玉眨眨眼,真正露出了开怀的笑容,“我想吃——”
何赤暇:“嗯?”
“我想吃糖葫芦。”
“……”何赤暇说,“先吃饭再给你买。”
黛玉“噢”了一声,忽然头顶罩下来一个帷帽。她勉为其难地戴上了,一垂眼,帷帽都快要拖到地上了。
何赤暇恍然道:“随手买的,忘了你不够高了。”
黛玉:“……”
太白楼是京城中最大的酒楼,最出名的一桌套菜叫做“八百两”,精细考究的程度和贾家的宴席差不多,达官贵人们很喜欢来这里换换口味。不过黛玉并不喜欢这样历经雕饰的东西,维扬菜那样清淡而不失精致的才是她的喜好。
何赤暇随口报了几个菜,吩咐晚一些送上来。黛玉并不饿,还是很好奇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何赤暇移开一个摆饰的花瓶,露出一个小洞。
黛玉:“……”
她觉得今天过去她要重新审视小何先生了,瞧着这么正经的人,翻墙就算了(毕竟也带着她翻了),怎么连偷听都干上了呢?
何赤暇完全没有接收到她复杂的视线,神情很肃穆地试听了一下,觉得效果还不错,回头对黛玉招招手。黛玉绷着小脸,一动不动。
然而这时候都用不着她凑过去,一个有几分耳熟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托老兄的福,这事成了大半,只等文书下来便可赴任。今日我先敬贤弟几杯。”
当日贾雨村给林家姐妹上课之时,这人极板正,虽学生们年纪都小,却是他非要设了屏风,因此黛玉对贾雨村的容貌或许不甚熟悉,这声音却是不会忘的。
黛玉一怔,难得嫌恶地皱了皱眉,道:“此等戚戚小人的狂妄之言,有什么好听的。”说罢就要转过头去。何赤暇道:“你且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