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赤着脚就往床下跳,一堆丫鬟拦的拦,劝的劝,好不容易才把她按下了,“姑娘先头还说大姑娘不稳重,自个儿也忒心急了。”
黛玉忽然想到昨晚暗暗下的决心。
……不管了,就当没下过吧。
……
贾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说:“小何啊,这一路舟马劳顿,辛苦了吧?”
何赤暇知道她的心思,自己就有些理亏,因而只是老老实实地说:“我本是替黛玉寻药去,千山万水,也不敢道一句辛苦了。”
贾敏一怔,说:“什么药?”
“先头和您说过,黛玉的病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何赤暇见她语气松动,稍稍松了一口气,“我先头换着药给她吃,不过也是治标不治本,真正想要治病,须得一味以通灵宝玉为引,许多珍稀草药作辅的奇药才行。”
贾敏道:“通灵宝玉?我记得先头说是在给十八皇子添盆的时候……”
何赤暇微微摇了摇头,“东西是贾元春收起来给我的。”
贾敏愕然地看着他,良久才叹道:“你这孩子,为了黛玉也是有心了。只是为何不辞而别?你可知黛玉日日以泪洗面?若非有琯琯时时劝慰,真真是不知如何才好。”
何赤暇默然。
他有许多个理由可以说,比如说皇帝的疑心逼得他不得不去海上寻访那不存在的长生不老,比如说他所在的船只遭遇海难沦落到了孤岛,再比如说这些草药中原地区难以寻找……可是真正听见“以泪洗面”四个字的时候,这些理由都显得苍白极了。
贾敏见他这个样子,也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不过倒是不那么生气了,“我已然遣人替你去叫黛玉,只是她肯不肯来见你,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话音才落,何赤暇听见了脚步声,蓦然回首。
盛夏的阳光从这个娇怯温柔的女孩子身后透过来,她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他便忽然想起,在自己为数不多的前世记忆之中,她也曾这样站在灵河岸上,看着他,终于也只是缓缓地笑了。
……
何赤暇先头乃是奉旨寻找仙方,但是长生不老这种东西,古往今来帝王将相罕有不乐衷的,也没见谁当真千秋万代了。
但是何赤暇在这个时候回来,却显然是知道了什么,这才无所顾忌。
黛玉虽然心存疑惑,却也不想这么煞风景地问出口,她小口小口地喝完了药,皱着眉往嘴巴里塞了好几颗蜜饯,才压下了那诡异的气味。
何赤暇见状,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喝完了就去睡一觉吧,昨晚睡得那么晚。”
黛玉费力地咽下嘴里的蜜饯,才开口问:“你怎么知道?”
对方干咳一声。
黛玉眼睛睁大了一点点,又睁大了一点点,盯着他看,眼睛一眨不眨。
何赤暇被她逗笑了,到底还是怕她生气,无奈地解释说:“我昨晚……本来想同你打个招呼的,但是想着你该睡了,就只是过来瞧了一眼,谁知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手上还攥着他写给她的信。
不过后面这句话,他自己知道就好了,要是说出口,约莫是会被恼羞成怒的林小四叫人给叉出去。
林黛玉说:“哦……”
她起身往里屋走,帘子掀了一半,又回头看他,“你不会再走了吧?”
何赤暇摇摇头。
“那就好,”她说,“我一会儿睡醒了和你算账。”
这一觉睡得倒是安稳,只是迷迷糊糊睡到一半,就听见有人急匆匆地进门,黛玉一睁眼,屋内稍微鲜艳些的摆饰都已经被换下。
皇帝驾崩了。
黛玉微微一惊,再无睡意。皇帝驾崩后,京师要戒严数日,到时候进城就没有这么简单了……何赤暇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可见他对此是知情的。都说生死由命,天子之丧,他如何能知道得这么精准?
雪雁进屋服侍她,收起了妆奁之中的华贵首饰,只留下了几套素净的银头面,见她始终沉着脸不说话,便道:“姑娘可是想见何先生?”
黛玉摇摇头。
这些话,她等着他来说。倘或他不愿意说,那也罢了。
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皇帝驾崩,遗诏之中指了二皇子水溶继位,后宫妃嫔,但凡不曾生育子嗣的,悉数随大行皇帝殉葬皇陵。
这里面有两个意外,一个是被打入冷宫的废妃贾氏,一个是新皇帝的养母穆贵妃。前者虽然被废黜,但是却生育了十八皇子;后者虽然理应被尊为圣母皇太后,但是不管是水溶还是水澜,都不是她亲生的。
不过朝堂上的大臣们都是人精,纷纷表示先帝生前甚为爱重贵太妃,贵太妃懿德高风,对现任皇帝有养育之恩,不可殉葬。至于废妃贾氏,横竖荣国府也没了,十八皇子前些天也得了恶疾死了,皇上您看着办,爱殉不殉。
贾宝玉在皇宫偏门等了许久,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他抬高了伞,将对方纳入伞下,小心翼翼地搀住了她。
贾元春眼睛微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