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沉沉地压向广袤的大地，遥远处天地已经连成一线，浑浑然分不出彼此。再过一段时间，只怕是连头顶上那块还颜色还有些浅淡色晕的天空都会被黑暗彻底吞噬。

在荒野路旁的一家供来往行人歇脚小客栈里，马匹已酣然入睡，只能隐约听见一些言语声和开关门的声音。

小店二楼，在最后一次确认过客店那稍微一碰就咯吱咯吱乱响的房门已基本关好后，齐昭远一边轻轻拍击着因为一天的劳顿而有些疲惫的肩膀，一边无可奈何地看着坐在床沿边上、怀抱枕头的叶瑶心，“叶小姐，在下已经将一切都收拾好了，你怎么还不乖乖睡觉？”

叶瑶心可怜巴巴地看着齐昭远，待他走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我要你陪我睡……我害怕……”

齐昭远发出一声不怎么听得见的叹息，像摸小孩一样摸摸叶瑶心的头，“你啊，脑子里想的东西满成熟的，可实际上看起来却像一个小孩。”他在叶瑶心身边坐下，“你就不怕我有伤你的名节？”

“总比被鬼吃了好……”叶瑶心咬了咬枕头，一股酸臭味立刻在嘴里蔓延开来，她忙不迭丢开枕头，看着明显有些幸灾乐祸的齐昭远，她气鼓鼓地抓起枕头对着他打，“都怪你！找了个什么地方啊！这地方又脏又臭！还有老鼠！你想气死我啊！”

听着她的抱怨，齐昭远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从叶瑶心手里轻轻取下枕头放在床头，“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爵爷府还是你家？荒野里的小店多是这样，再说，若不是你先前贪玩，也不至于在这种地方留宿。”

听他这样说，叶瑶心一下子不吭声了。今日午后，齐昭远说他们要抓紧时间赶路，要不然就不能赶在天黑之前投宿到比较好的客栈，结果，沿途她趁着齐昭远不留神的时候她跑到了一片开着绚烂红花的地方玩耍，却不想在回去时迷了路，黄昏时分还误打误撞地钻进了一片野坟地，结果，在那里她不仅听见了稀奇古怪的叫声还看见了一些浑身鲜血的冤魂，吓得她不轻，所幸当时她的尖叫引来了正在四处找寻她的齐昭远，要不然她还真害怕自己就这样被那些怪物活生生的吃掉了！不过，虽然躲过了这一劫，两人的时间却被彻底耽搁了，到后来只得找了这么一间只能说可以住人的小地方凑合落脚。想到这，叶瑶心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齐昭远，他已经将叶瑶心对面的那张床铺大体收拾了一番，虽然还是那么肮脏，但好歹可以将就着住一晚。他和衣躺在床上，扭头看了一眼叶瑶心，“你还不睡？有我在这里，不用害怕。或者你还是觉得床很脏？要不要我把身上这件衣裳也脱给你垫着？”

叶瑶心不自主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下，那里垫着齐昭远的一件长衫，因为这种小店的被褥大多破旧而且肮脏。“不用了，还有谢谢。”她脸有些泛红，慌忙钻到那散发着一股酸臭、摸起来还有些潮湿的被褥里。

“委屈你了。”齐昭远枕着手，在昏黄暗淡的灯火里仰视着房顶，“其实你应该和你的弟弟两人一起去你们亲戚家住的。”

叶瑶心唯唯诺诺着。心里有点不爽，那个神的使者刚下船就将她丢给了齐昭远，理由还是什么神的使者是很忙碌的。但在叶瑶心听来，这千篇一律的话与其说是事实还不如说是推诿之言，她总觉得撒旦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算了，她自怨自艾了一会，现在还是先想一想待会要是那些鬼来了自己该怎么办吧！

眯缝了一会，叶瑶心还是了无睡意，从那日下船到现在已经有十天的光景，可仍旧一无所获，在连日的劳顿里她开始有些想念自己家里那带着太阳的香气的温暖被窝。她钻出被窝，看着桌上微弱的烛光，再看看齐昭远，他侧身躺着，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叶瑶心刚想唤他起来陪自己说说话，但转念一想别人明天要费力陪伴自己，都这么晚了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好了。她哀怨地瞅了一眼被褥，真恨不得将它带回去给那个姓南的罪魁祸首，这一切还不都是他害的！

“你睡不着？”齐昭远蓦然问了一句。

叶瑶心半晌才回过身来，她披着齐昭远的衣裳跳下床，走到齐昭远的床边坐下，“你一直住着这样的地方吗？”

齐昭远翻过身看着她笑笑，“也不是，”他坐了起来，脱下外衣给叶瑶心披上，“天冷。”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他靠着墙坐好，“以往出行时如果天不下雨我还是愿意在荒野里找个地方休息。”

“哇！”叶瑶心惊喜地叫了一声，“荒野，那种感觉一定很美，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在荒野里住一住好吗？”

齐昭远看着她笑，也不说好还是不好。直到被叶瑶心逼急了才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一丝窃笑。

叶瑶心却没有注意看他到底是个什么表情，“你不想睡吗？”

“无所谓。”齐昭远收住了笑容，抓起放在床边的长剑，“我必须保护你。”

突然听见齐昭远说这种话，叶瑶心有些不不知所措，连坐在齐昭远的身边也让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下意识挪了挪，“为什么？”她壮着胆子问，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听见什么会让她脸红心跳的话语。

“没什么，只是因为责任。”齐昭远淡漠地说了一句。他没注意到说这话时叶瑶心眼里那一闪即逝的失落。

是吗？叶瑶心有些怅惘，虽然自己对这个绿林汉子没什么特别的好感，但只要是女孩，就会不自主地想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吧！她坐直了身子，“那个，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她壮着胆子说道。

齐昭远不说话，只是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你的眼睛，为什么是绿色的？爹说……”她稍微停了一会，“爹说……那是红毛藩夷的眼睛才会有的颜色，所以……”

“令尊大人的胆子也真大，明知道有着这样眼睛的我一定和红番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却还是愿意让我把逃婚的你骗回来，胆子还真不小。”齐昭远的口气还是那么淡漠，听不出丝毫的感情色彩，让叶瑶心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上他的话头。但很快，他又开始继续讲述，“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对小姐你来说可能比较特别就是了，这种事小姐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说到这，他静默了很长时间。叶瑶心有些胆怯，也不敢向他发问，只得乖乖地坐着，许久，齐昭远长叹一声，“我……只是一个杂种而已。”

“耶？”这突兀的话语让叶瑶心半晌没回过神来，她刚想问个明白，但从齐昭远的神情上看，他似乎也不想和她多说，于是她乖乖地闭上了嘴，坐在齐昭远身边发呆。

“要是不介意，你干脆睡我膝盖上好了。”齐昭远指指自己的膝盖，但换来的却是叶瑶心连声的否决，开玩笑，自己和一个大男人晚上同居一室已经够糟了！还要睡男人的膝盖，这要是传出去，可让她怎么见人？正在害臊，齐昭远却突然跃起身来吹灭蜡烛，一只手顺势将叶瑶心搂在怀里睡在床上，，另一只手立刻捂住她的嘴，“别出声，有人来了。”他在死命挣扎的叶瑶心的耳边轻声说，“大概是一伙强盗吧。”

被他这样说，叶瑶心当即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她轻轻环住齐昭远的腰，脸上烫得惊人。

很快，楼下传来了蛮横地撞门声、店家胆颤心惊地开门声，东西被撞倒的声音，其他旅客的惊呼声。齐昭远放开叶瑶心，走到那破烂不堪的窗户边上，借着窗纸的破洞朝外看去，下面火光漫天，客栈已被团团围住。他转身回到床边轻轻抱住叶瑶心，耳语道，“待会你不要多说话，一切看我的眼色行事。还有，绝对不要说你爹是文渊阁的学士，理由我日后告诉你，记住了吗？”

叶瑶心头靠在齐昭远的胸膛上，听着他规律的心跳声，她也稍许平静了一些，她认真记下齐昭远说的每一个字，然后点点头。

“哐啷！”两人所在房门被一个强盗一脚踹开，一伙人涌进了客房，这里迅速变得如白日一般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