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灵渊艰难的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小屋,身上的伤痛奇迹般的不可觉察,只有太阳穴还在隐隐作痛,似是已好了大半,他不由高兴起来。想起像是刚刚发生的一幕幕,他苦苦的一笑,又觉有些干渴,沙哑的喊道:“水……我要水……”
门外正在忙碌的张翠听到微不可查的声音从儿子房里传出,赶忙用布巾擦了擦眼角,忽又觉得不妥,又用水洗了洗脸,但眼角仍有红晕,她顾不上别的,撞门而入。当看到江灵渊的苏醒,忙端来一碗水喂他喝下。江灵渊润了润嗓子,看着满脸着急,这时又泛上喜悦的母亲张翠,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到十分舒服的东西流过,让他舒适不已。他侧了侧头,张了张嘴道:“没事了,娘。”这一个“娘”字喊出,他只觉心中痒痒的,很是舒服,仿佛一只宠物在他怀里乱拱,全身的血脉中暖意盎然,不由再次开口:“娘……”这一次再一喊出,他又觉头脑一片空灵,思路比以往清晰百倍有余。张翠没有察觉到儿子的不同,她轻声说:“水儿,怎么了?”江灵渊从自己脑海中抽出思绪,并没有感到母亲的声音有些沙哑,脸上第一次洋溢起真诚的笑容,他看了看外面黑暗的夜色,心里一动,脱口而出:“娘,爹呢?我晕了多久?”
张翠慌忙将眼光从儿子脸上离开,吞吐道:“噢,你爹……你爹给你抓药去了,很快回来。”江灵渊古怪的看了一眼母亲,说:“这样呀……我昏了多久?”“嗯,三天了。”张翠有些慌张的说。
别忘了江灵渊曾经是神仙,张翠的一系列神态变化落入他的眼里,他只觉隐隐有些不妥,却抓不住,只有疑惑地说:“三天了?可是……”突然,他嗅了嗅鼻子,闻到一股药香,霎时,他想明白了什么,用从未有过的担忧又惶急声音,颤抖地问:“娘?家里不是有药吗?”张翠忙着掩饰说:“哦,药不太够……你……你爹去抓了,你累了,快睡吧,好吗?”说完她急急起身,似乎面前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个强盗,急着想要逃走。
“不对!爹不会半夜去抓药,即使他早晨去抓药,现在也应该回来了!娘,到底怎么了?”江灵渊丝毫没觉得,自己将平常说一遍都极为困难的“爹”“娘”两字喊得如同一般人家的孩子一样。这时的他心里一阵不安,顾不上其他死死的拉住了母亲。
张翠眼泪如同雨滴哗哗的流下,胜似杜鹃啼血,她哽咽地说:“你爹找你时,被……被毒蛇咬了!没有……为了送你回来……没有来得及吸出毒血,第二天一早,你爹就……就……呜呜……呜呜呜……”
“怎么可能?爹不是常说他不畏蛇毒吗?前几天还领我抓了一条……”江灵渊感到空前的恐惧与伤心,他翻下榻,拉住张翠的袖子焦声道:“爹,爹他现在在哪?”“在院外的草席上……”张翠嗫嚅地说。
江灵渊冲出门外,只见一条白布下盖着一个躯体,他几步走上前去,缓缓地蹲下,最后跪在余骏的身旁,那惨白的棉布印的他脸色发白,他只觉得大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机械的掀开白布,余骏青里泛黑的,满是皱纹的,粗糙还嵌着泥土的,仍显痛苦却带着略微的笑的脸第一个跃入了他的眼睛。他哆嗦着手,缓缓将手抬到余骏乱糟糟的头发上空,迟疑的不敢拂上。
张翠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她的声音仿佛溢满了泪水,充满沙哑和痛苦:“你爹死前很开心,因为医工告诉他你身体没事,放心,他……他是笑得去的……”说到后面,几乎是泣不成声。江灵渊像是听到了张翠这番话,他将手果断的抚在父亲头发上,又倒下身子,用自己的脸轻轻却紧紧挨住父亲的额头,这一刻,他丝毫不嫌弃余骏满脸的尘土,而是一脸满足的靠在上面。即使他再高傲,此时,他也知道,是这个凡人父亲“傻傻”的用自己的性命换回了毫发无伤的自己!
正在悲戚的时候,他突然恼怒起自己:若不是自己耍脾气远远的跑开,让父亲一阵好找,也不会……也不会至于成现在这般状况!自己还自称是神仙,是吗?是神仙吗?若是,怎能救不回自己的父亲?!我是神仙?呵呵,今日打我的那个混蛋说的真对,我不但不是神仙,还是个做白日梦的傻子!天大的傻子!现在,父亲死了,我不能挽救,连棺材都买不起,只能用草席简单一卷了事,这是神仙吗?
江灵渊自怨自艾,挨着父亲额头的脸突然有泪水划过,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流泪,所为者,是一个凡人,这恐怕他自己从来没有想到的吧。
江灵渊突然坐了起来,他在张翠复杂和奇怪的眼光下,找来水与布子,将盖在余骏身上的白布拿开,小心的帮余骏脱去了衣衫,仔仔细细的帮余骏擦洗身子,这一切显得庄重且严肃,像是在进行一种神圣的仪式。
这一夜,江灵渊与母亲张翠都没有合眼。
*
第二日,江灵渊一早便向母亲打了个招呼,冲出门去。
江灵渊站在刘小虎的家门口,站了很长时间,眉头紧锁,似乎是在思考一个重大的问题,最终他敲响了刘家大门。开门的,恰是刘小虎。
刘小虎吃惊地望着站在家门口的江灵渊,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狠狠揉了揉眼,奇道:“水娃?!”“是我。”江灵渊显得很冷静,顿了顿,他长吸一口气,像是获得了勇气,一字一顿郑重的说:“对于前几天的冲撞,我特来向你道歉――对,不,起!”说完,他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说来也是,他作为琼江仙境地位崇高的上仙,一向嘴从不会说软话,今天,他不仅说了,还是向一个凡人,这对于所有神仙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对于他,则是一个极大的突破。
这话说完,他便抬起头,定定看着刘小虎。这眼神让刘小虎有些不适,他移开目光,笑着说:“我早就不生气了!你这人是什么脾气,我还能不知道?只是以后别再到处叫嚷自己是神仙了!”他这句话似乎还有些别的意思,江灵渊没有在意,只是点头说:“嗯,我会的。我是神仙?不是。”最后一句似乎是自问自答。末了,他又补了一句:“谢谢!”刘小虎大度的一笑,示意自己毫不在意,“什么事?”他问,江灵渊有些伤感地说:“我爹,他死了。”
刘小虎显得有些难以理解,他奇怪的问:“嗯,我早知道了,你别伤心,跟我说这干嘛?”“我想……我想求你件事。”江灵渊第一次觉得不好意思,说话有些吞吐。“什么事?……说吧!”刘小虎看起来有点迟疑。江灵渊仍是没有在意,他讪讪地说:“我想……我想……我想让你爹帮我打件东西……我……我会付钱给你们的!”
“打什么?”刘小虎问,他的父亲是这里有名的木匠。
“棺材……哦,足够大的木箱也行!”江灵渊急道。
“是水娃啊!有什么事吗?”未等刘小虎说话,屋内传来一个雄壮的声音:“小虎!怎么不让人家进来?”江灵渊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屋内走出,忙道:“刘大伯!”刘小虎听到父亲的问话,忙将江灵渊请进屋内,刘伯看了一眼江灵渊,疑道:“水娃怎么有空到我家来了?”江灵渊咽了口吐沫,说:“大伯,我来,我来是想求大伯帮忙做件事的!”刘伯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头,缓声问:“做什么?”“爹,水娃他,是想让咱们给他打个棺椁!”刘小虎插嘴说。
刘伯瞪了一眼刘小虎,似是怪他多嘴,但精明的余一水却看出其中的另一层意思,他忙抢过话头道:“大伯,我有钱,我不想让我爹被席子草草一裹了事!”刘伯诧异地看了一眼江灵渊,终于说道:“水娃啊,不是大伯不想帮你打,实在是……实在是……唉!大伯实话告诉你,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说你爹的死吗?他们说,是你,是你总是冒用神仙的名头,惹了天神,这才降下仙蛇咬了你爹以示惩罚!”
江灵渊呆住了,半晌,他才一字一句的说:“因为――我?!”刘伯郑重点了点头。“真是可笑!要是神仙真是被我冒犯了,他应该直接惩罚我啊!为什么要罚我的父亲?!难道这神仙不讲道理不成?”这时的江灵渊真正的愤怒了,现在他把自己的凡人父母当成自己最亲的人,不准任何人伤害,哪怕是神仙,他也要亮出身份与他评评理。
刘伯看出了江灵渊的愤怒,连忙捂着了他的嘴,慌道:“小祖宗嘞!小心说话,我这把老骨头还有用哪!”江灵渊不再说话,突然他站起身来,朝刘伯深深鞠了个躬:“刘伯,我求您了!我给您跪下了!”说着,他双膝一曲,就要直挺挺的跪下,刘伯忙把他拉起:“别呀!你这不是……算了!我认栽了!给你办了!”江灵渊一喜,连连道谢:“大伯,你放心,我一定给你钱!等我挣了足够的钱,我加倍还您!”刘伯一听急坏了:“千万别!千万别!我可不敢要你的钱,你千万别给我钱哪!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江灵渊知道他还迷信神仙惩罚自己家那一说,但心里仍是感激,他高兴地说:“刘伯,我欠您个人情!”
刘伯连连挥手:“不用!不用!你三天后来取就行!”
江灵渊被刘小虎送出门外,“小虎,有困难,你以后找我!”刘小虎答应了。
江灵渊知道刘家的人没有放下芥蒂,但他管不了那么多,现在的他,有很多事要去做。这一天起,他才真正像个为生活奔波的凡人;这一天起,他才真正放下了神仙架子,专心当起了他从未当过的凡人,享受没有法力的生活;他不知道的是,也是这一天起,他走上了家族为他准备的属于他的成神之路,这条路,他已经站在了起点前,甚至还迈出了一大步。
孔子曾经说过,经历才是最痛苦的。天生仙胎的江灵渊没有经历过,没有痛苦过,也就是没有修炼过心,这样的仙,怎么可能成神呢?
玉需要大雕大琢,方能成大器。同样,成神之路更需要雕琢与打磨,需要无数的考验和挑战,加固心的修炼。江灵渊天生是仙,他没有听过一句话――成仙先成人。欲成神,却没有成人的基础,怎么可以达到?就是说江灵渊只是非人的仙,要成神,就必须先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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