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就是个爱“臭美”的女孩子。妈妈总是嘲笑我,拿我的爱美糗事说笑。
比如,小时候我很喜欢穿花裙子。不管冬天夏天,想穿就穿。记得有一回深秋了,凉风飕飕地刮,我忽然想穿裙子去幼儿园,就偷偷把那一条我最喜欢的,白色底子缀满小花和蝴蝶的连衣裙找出来穿上。可是光着两条腿太冷,我没办法又穿上裤子。到了幼儿园,大家都嘲笑我穿的不对。穿裙子怎么又搭配裤子呢?我明明知道人家说得是对的,可还是气不过,独自跑到一边去玩,不理睬那几个嘲笑我的小朋友,其实,我们平日里关系都很不错的。
那年头,买衣服是很奢侈的事。大多数人家都是做衣服。可是,做衣服还需要布票,每人每年只有六尺,勉强够做一件上衣。我记得妈妈总是把我和姐姐的衣服做得又肥又大,为的是让我们多穿几年。有一年,妈妈为十一岁的我做了一件红底黄花灯芯绒新衣,我穿在身上像是戏剧演员的长袍,甩个水袖什么的绝对没问题。来了一个十八岁的大姐姐,把我的衣服一试,嘿,穿上正好!
每到过年时,妈妈都会为我们做一件新衣。爱美心切的我,总是焦急地靠在妈妈的缝纫机旁边,期望在第一时间试穿新衣服。为此,我没少受妈妈的奚落。
当兵了,军装成了我们唯一的服装。最爱臭美的我,力图穿出自己的美来。
在新兵连时,我就不喜欢穿那种又大又厚的纯棉原色土衬衫,和那种大而硬的粗布袜子。有一回,我忍不住把家里买的那一件的确良花衬衫套在军装里。那天出早操,被那个目光犀利,相当厉害的高个子“男人婆”关连长发现了。
不过,她还是给我留了点面子,没有点名教我出列。只是笼统地批评了一下。说有人又在臭美穿花衣服了啊,这种资产阶级思想绝对要不得。今天我不点名,希望她自觉改正,下次不要再让我看到。
战友们都不知道连长说的是谁,大家面面相觑互相查看,看谁穿了花衣服。那天,除了我,还有一两个人穿了其他颜色的衬衣,但是只有我一人穿了非常显眼的粉红色的确良衬衣。我还有一双天蓝色带白花的尼龙袜子,也偷偷穿过几回,不过没有被连长发现。
到了医院科室,就没有新兵连对服装管得那么宽了。所以,穿花衬衫和尼龙袜成了大家的一致潮流。而且,大家都把肥大的军装改成细腰身,裤子也改瘦一圈。这样,人就显得更加细长个高。系上腰带,就显出毛主席所说的“飒爽英姿”了。
我的针线活不行。要想臭美就得依靠别人帮忙。好在有王新莲这个来自农村的缝纫高手。我的衣服凡是需要改装的,都由她操刀裁剪,飞针走线改制而成。
那天,王新莲帮我改好了小翻领的夏装。我美滋滋地照着镜子端详自己。
当我前后左右地仔细观察了自己的仪态之后,终于找出了不足:我的胸脯挺得太高了!
想到这里,我不得不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审美观。现如今,讲究曲线美,讲究“丰乳肥臀”,除去耄耋老妇和幼小女学生,个个女性都恨不得把自己改造成前凸后撅的“s”型。
可是那个年代,并不讲究女性线条美,那时提倡的是“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胸脯过高却“有碍观瞻”,是不美观,不雅致的表现。
于是,我下决心要把自己过于高耸的胸脯压低弄平,搞成“飞机场”。
我那时刚刚得知,女孩子大了要穿“胸罩”,跑到街上买来了两只白色的全棉胸衣。
刚买回来的内衣自然是不合适。可是,这次的改造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觉得这个部位属于“隐私”,不能让别人知道。于是我自己操刀剪裁和缝纫。
我拿出新兵连发的针线包,趁着上夜班白天休息,宿舍里没有人的时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个半圆形的胸罩改造成扁平的,仅仅有那么一点点弧度。
改了一回试穿,觉得还是不满意。于是又改。着急中,还差点把手指头戳破了。终于改得让我满意了。胸脯看不到凸出的地方了。但是,感觉衣服有点紧。
紧就紧吧,这样更利索。我想。
那晚,我上小夜班。吃罢晚饭,来到科里。
小夜班的程序是,一上班先“摆药”。就是把夜间需要发给病人的药,事先分好,装在药杯里。到时候分发就快了。
我穿上白大褂,来到治疗室。
我照例先从药瓶里抓出几粒维生素d——鱼肝油丸,扔进嘴里。“噗”的一下,鱼肝油被我咬破,嘴里立即出现一股咸腥味。我就喜欢这股味。小时候,医生嘱咐父母多给我补充维生素d,以促进钙的吸收。我吃习惯了,到了医院发现这里有维d,每逢我发药时,我都会即兴吃上几粒。
着发着药,我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对劲了——我感到呼吸困难!每喘一次气,都觉得很不舒服,好似身体被绳子绑了,被五花大绑了。
这是那件改造过的“胸罩”在作怪。我立即意识到自己的缝纫手段并不高明,分明是缝了一个绳索,把自己绑缚起来了。
可是现在,我必须把这个小夜班上完,明天才能考虑重新改造我的内衣。
绿色的大闹钟滴答滴答地响着。我过一会儿就看一眼闹钟: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啊。
我被改造过的胸衣五花大绑,呼吸产生了严重困难。我一分一秒地艰难捱着,企盼着下班的时间快点到来。
当我终于被瞌睡击倒,思想脱离了五花大绑呼吸困难的状态时,刘护士——大夜班的接班者终于来了。
呜呼,我终于解放了。我急忙跑回宿舍换掉胸衣。我连夜宵也顾不得吃了——夜班,是有夜间餐的。
当我终于解放了自己的身体,舒服地扑倒在自己的小床上,我想,见鬼了,胸脯挺就挺吧,我再也不要什么飒爽英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