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的晨会,护士长匆匆忙忙讲了几句话就结束了。按照惯例,她每回都像个严厉的婆婆,一二三四子丑寅卯地说上半天,把每个护理班的工作讲评一遍才肯结束的。只见她心事重重一脸焦虑走出了护士办公室。
看到我茫然不解,值大夜班的晓梅走过来悄悄告诉我,昨晚值班的冯医生一大早和病员方文博在卫生间吵架,护士长肯定是去处理这件事了。
这件医患之间的“战事”很快就在整个病区传得沸沸扬扬。据说他俩在卫生间里身体发生了碰撞摩擦,进而引发了争吵,并且互相推搡扭打,引得许多病员围观,卫生间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直到上班时众医生到来才被制止。
我想我知道这次冲突背后的真正原因,导火索一定是那个大美人宝姐姐——护士蓝茹。
我记起几个月前,某天傍晚下班时,护士长说让我等一会儿再走,冯医生要找我谈话。
冯医生找我?我心里一阵猜测惶恐:到底是什么事?好事还是坏事?冯医生主管党支部工作?难道会是发展我入党?可我年龄还不够啊?如是此等好事,护士长恐怕早就向我透露一点信息了。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医生办公室。面容清秀、目光矍铄的冯医生招呼我坐下。冯医生毕业于第二军医大学,是一位工作一丝不苟,办事十分较真的人,在内科威信很高。
冯医生饶了点弯,委婉地向我问起蓝茹的情况。最后我终于弄明白了,他想了解蓝茹有没有谈恋爱。
他说:“党支部已把蓝茹列为发展对象,可是现在有些传闻说她在恋爱,我们想从侧面了解一下。”
我心里稍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本能地撒了谎。我说没有看见她和男同志来往。
当兵期间不许恋爱,除非换上“四个兜”(提干)。这是部队铁的纪律。新兵连的那一幕永远令我记忆犹新。
新兵训练结束那天的全连大会上,女连长慷慨激昂地将那一男一女两名谈恋爱的新兵点名示众。女连长告诫他们,同时也是告诫我们所有的新兵,如果再有此类事件发生,必定开除军籍遣送回家。女连长的这番话斩钉截铁,像一块石头重重地落到我们每个人心里。
能够步入军营,特别是当一名女兵,是多么的不容易,就像如今到发达国家去留学一样。可是被遣返回家,那将是一种怎样的耻辱和痛苦!所以,以后新兵连再也没有发生过恋爱的事情。虽然那个叫做罗小娜的曾经恋爱的女兵没有被遣送回家,但是她没有像我们其他人一样分配到医院各个医疗科室,而是被分配到洗衣房去了。
党支部第一次调查的结果,没有确凿事实证明蓝茹在谈恋爱。所以没过多久,蓝茹就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她入党那天晚上,我们一帮小女兵吵吵嚷嚷地让她请客,她慷慨大方地买来了许多高级奶糖和瓜子。看着她红光满面,艳若桃花的脸庞,我忍不住打趣她:“下次什么时候请我们吃糖啊?
她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我的意思,慎怪道:“你胡说什么呀!”
我说:“你心里明白啊。”我又冲她挤眉弄眼地笑笑,她也报之一笑。
不久,方文博的急性肾炎转成了慢性,而且有恶化成尿毒症的危险。所以他被转入小病房。由于使用了激素,他的脸像是充了气的皮球,眼看着肿胀起来,皮肤也变得惨白,像坟墓里的死人一般。
医生们频繁进出他的病房,每天的医嘱单上,他的静脉注射药物有长长的一大溜。看着那一点一滴仿佛永远也滴不尽的药水进入他的身体,我也焦急起来:他还能好起来吗?还能指导我们画黑板报头吗?
他变得沉默寡言,每天下午,拔下针头后,他就埋头在他的书堆里,难得和人说上一句话。
蓝茹对他的爱一如既往。他为他洗衣,收拾东西,和他聊天解闷,还从家里带来许多好吃的零食。当然,这一切都是隐蔽的,悄悄进行的。只是,她从不避着我。
转眼间,又一个秋天到了。落英缤纷的时节,方文博的病情奇迹般地开始好转起来。
或许是医生们的治疗方案十分科学,或许是由于爱情的神奇力量。方文博的病没有像医生们一开始预言的那样,发展成尿毒症,反而减轻了。他又搬回了大病房,情绪也逐渐开朗起来。不但热心为我们的板报策划新的版面,还经常说笑话,逗我们小护士开心。
他博古通今,什么事都能分析得头头是道。我问他跟谁学的,他说我是天才,无师自通。我说我才不信呢。问过蓝茹,才知他爷爷是民国时期的私塾先生,父亲是陕北某中学的语文老师,难怪他满腹经纶呢。
他俩真正是典型的郎才女貌啊,天生的一对。我心想。
蓝茹对方文博也确实体贴入微。有一件事我印象特别深。那时我们的伙食很糟糕,炒菜里很少有油腥,鸡鱼肉蛋更是“凤毛麟角”,就算病员食堂也好不了多少。所以,逢年过节是我们改善伙食,大饱口福的好机会。
那一年春节,我当班整理病人床头柜,看到方文博柜上放了好几只富强粉馒头,还有满满两大碗平时吃不到的好菜:红烧鸡,木须肉,辣椒炒鸡蛋,糖醋排骨。一连几天,却不见他的人影。一打听才知道他因为父亲重病,突然回家探亲去了。饭菜是谁放的呢?不用问,自然是蓝茹啦。那时也没有冰箱,眼看着那些好饭好菜都变馊发霉了,我在心里可惜了好几天。
可是后来,这一场“地下爱情”终于东窗事发了。
半年之后,不知是哪个好事者告密,他们的恋情再次被曝光。据传他们后来经常秘密幽会,有人在大街上撞见他们手挽手。冯医生在党员大会上批评了蓝茹,护士长也找方文博谈了话。结果蓝茹受到党内警告处分,方文博也被他的单位给予通报批评,因为他已经是干部,错误只是不应该和战士谈恋爱,所以处分较轻。
我看到他俩都像霜打的茄子,整天耷拉着脑袋,面容消瘦脸色憔悴。方文博也没有心思帮我策划黑板报了,我也不好再去找他,自个儿凑合着画吧。
“厕所事件”发生后不久,蓝茹遭遇了惩罚性处理。她接到命令,下放到病员食堂当炊事员。这使我想起罗小娜--在新兵连谈恋爱被发配到洗衣房,蓝茹与她的“下场”是一样的,好在还没有开除她的党籍。
蓝茹要走了,她泪眼婆娑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我们在一旁看着,也不知说点什么安慰的话才合适,真是爱莫能助,只有在心里默默地祝她今后平安。
蓝茹一走,自然方文博也就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