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切。

月影横斜，繁星落寞。

飘逸的风，带着丝丝凉意，轻轻地拂过漫山遍野，拂过静谧的荷花冲，也拂醒了昏迷中的云千羽。

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眼睛，一双很特别的眼睛。那双眼睛饱经风霜，早已不够明澈、不够锐利，却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透过这双眼睛，云千羽似乎看到了一种少年人的狂热，而这双眼睛的主人——云千羽的师父，显然已不再年轻。

一切疑似在梦里，人生本就如同一场梦，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实在难以说清。

而接下来，云千羽更惊奇地发现，自己正在飞速奔跑。不对，应该说是师父在挟着他奔跑。

老铁匠将云千羽挟在腋下，如提童稚，在深山密林中往来穿梭，竟迅若奔雷疾电。

云千羽但听得耳边有呼呼风声呼啸而过，辗转已不知奔了多少路程。他那根铁拐，依旧被他的右手紧紧地拽着，竖在胸前。

他依稀记得他昏迷前的情形，那时候师父正和那白衣妖人斗在一起，而此刻，却没了那白衣妖人的踪影。他心中有太多的迷惑、太多的不解，想要问师父，可又不知从何说起，思忖了半天，才终于说道：“师父，快放我下来，我们这是在哪？”

老铁匠似乎没听见云千羽这一声说话，他的步子丝毫没有慢下来，他仿佛忽然又回到了叱咤风云的少年时代。

云千羽心中叹道：“可叹我在师父身边二十年，竟不知师父有如此神通。”

就这样，老铁匠又奔出了数十里外，方才止步。放眼一望，但见疏影寒林，明月如霜，四周是死一样的静谧。老铁匠喃喃道：“我们已奔出二百来里，那老怪物受伤比我重，料想不会追来了。”当下放下云千羽，颓然倒地，喘息不止。

朦胧的月光下，云千羽清晰地看到，师父那零星的双鬓在那一刹那全白了，而他的脸，竟比他的双鬓还要苍白，几乎完全失去了血色。云千羽大惊道：“师父，你没事吧？”

“我没事，”老铁匠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只是有些渴。”

云千羽道：“您在此歇歇，我去给您找些水来。”

老铁匠道：“切莫去得远了，小心迷路。”

云千羽“嗯”了一声，一瘸一拐的地去了。可走出了三四里，依旧只见草木深深，苍山如练，既没有大河，也不见人家，哪里能弄到水？正自着急，忽然迎面拂过一缕夜风，吹得树影飘摇，云千羽只觉一阵水气铺面而来，顿时大喜，他久居荷花塘边，知道拂过水面的风往往带有湿气，从刚才那阵风来判断，前方不远处定有水源。

果然，又走了约一里地，忽闻水声潺潺，眼前波光粼粼，水月交接处，居然出现了一条大河。正是秋水时节，夜雨涨秋池，直把那河床也淹没了。

云千羽惊喜之下，才发现自己没取水的器皿，当下人急智生，脱下外衣，朝那河水中一浸，待到拿出水面时，竟足足重了两斤有余，心下道：“等下回去再将水拧出来给师傅喝。”

朝云出岫，晓风渐离。当云千羽回到师父身边时，已是破晓时分了，一夜未眠的他，此时只觉脚步轻浮，头困眼乏。

老铁匠盘着腿，静静地坐在一块大石上。云千羽走过去，轻轻唤了一声：“师父，水来了。”空山寂寂，却是不见老铁匠回答。

云千羽以为师父没听见，又大声说道：“师父，您累了，喝口水吧。”

老铁匠依旧一动不动。

云千羽心底忽然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凑到师父近前一瞧，只见老铁匠面如金纸、眼神迷离，又把手伸到师父鼻下一探，气息全无，竟已死去多时。那已经僵硬的嘴角边上，挂着一丝神秘的微笑，也不知是接近解脱的欢笑，还是无可奈何的苦笑。

竟是连遗言都来不及交代，便带着太多太多的疑惑，离开了人世。

那一瞬间，云千羽只觉天昏地暗，整个世界全黑了。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却又不得不相信。他发现腋下的铁拐忽然撑不住他的身子了，他倒在了地上。

时间，在那一刻终止了。

和煦的阳光在经过千呼万唤之后，终于撕破了东边的云彩，照在这一老一少身上。

不知何时，云千羽已经泪流满面。他怀着最后一丝幻想，再次凑到师父遗体跟前，想象着眼前这个老人忽然站起来，喊着自己的名字，可是他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

这一夜之间发生这许多不可思议之事，实在在云千羽意料之外，好在他个性坚强，若是换做常人，只怕早已承受不住打击。

云千羽正自悲伤，忽听得林中寒鸦阵阵，惊破长空。云千羽回头一瞧，但见密林深处白影一闪，一人已如鬼魅般来到跟前。正是昨夜那白衣怪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云千羽不由分说，大吼而起，使出平生气力，抡起他那根铁拐，朝白衣怪人的头上猛劈了下去。

只听“噹”地一声，好似铁杵击在铜钟上，云千羽双手酸麻，跌了个四脚朝天，连虎口也震裂了。再瞧那白衣怪人，依旧毫发无损地站在那里，嘴角挂着令人讨厌的奸笑。

云千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敢情那白衣怪人的脑袋，竟比他的铁拐还硬。

云千羽欲起身再上，无奈劳累了一夜，全身本已疲乏，刚又跌了一跤，受了些轻伤，试了几次，居然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惊怒交集之下，对那白衣怪人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师父与你无冤无仇，你却为何要害他？”

白衣怪人冷笑道：“我何时害了你师父？他是失血过多，脱力而死的，与我何干？”说完又看了一眼老铁匠的遗体，骂道：“死老鬼，烂船也有三斤钉，中了我的‘修罗印’，居然还能趁我不备，挟起你小子，飞奔了大半夜。”

云千羽正欲再骂，忽然眼前人影一闪，那白衣怪人竟如游魂一般，转而飘至老铁匠遗体面前，不由分说，便伸出他那双鹰爪般的手，在老铁匠身上一阵乱摸。

“住手，你想干什么？”云千羽眼见师父遗体遭辱，怒气攻心，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大喝一声，翻身而起，抡起铁拐，对准那白衣怪人的后脑就是一下。

结果和第一次一样，云千羽再次跌了个四脚朝天，哪知落地时头磕在了石头上，云千羽只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