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见有客人上门,早已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拣了张相对干净的桌子,举起袖子擦了又擦。笑道:“二位客官请坐,想吃点什么尽管吩咐。”
云千羽正待说话,忽然只觉全身一麻,明明已到嘴边的话竟然又硬生生给逼了回去。耳边响起了白衣怪人那冰冷的声音:“你小子别多嘴,凡事由我来应付。”
“好你个老狐狸,做事真谨慎。”云千羽在心里暗自骂道,偏偏又不敢逆他的意,只得默默地坐在那儿。
白衣怪人冲那驼背老头淡淡一笑,说道:“我叔侄二人远来投亲,途经此地。你随便上几个小菜吧,不要酒,我们吃完了还要赶路。”
驼背老头见白衣怪人形貌古怪,不觉多看了几眼,却也没太在意,便应诺着离开了。少顷,便端上了热腾腾的饭菜。
白衣怪人冲云千羽低声冷冷道:“快点吃,吃完了就带老子去取图。”
云千羽心中掠过一丝绝望,暗自叹道:“今番落在这妖人手中,只怕是凶多吉少了。罢了罢了,做饱死鬼总比做饿死鬼好,先吃个饱再说。”想及此处,拎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云千羽吃着吃着,不经意间抬起了头,猛然发现白衣怪人身后,似乎有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于是,云千羽也看了过去。
白衣怪人身后,左边靠墙的角落里,那个青衣食客不知何时转过了头,正用一种略带惊异的眼神看着云千羽。
云千羽隐约觉得那人看起来眼熟,待到上上下下看清时,云千羽脸上也浮现出了同样的惊异。但见那人三十来岁年纪,生得河目海口,方脸阔鼻,满脸的胡须渣子,再配上满脸的风霜之色,顾盼之间,颇有威势。
好一条铮铮铁汉!
此人非他,正是云千羽前日醉酒回家,遇到的那个问路汉子。
那汉子显然也已经认出了云千羽,竟拎起个大酒坛,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呵呵笑道:“二位,大丈夫吃饭岂可无酒?今日在这荒野小店之中相遇,也算缘分。来来来,我做东,咱们共饮一杯如何?”
白衣怪人冷冷地看了那汉子一眼,又冷冷地说道:“老夫从不喝酒,我这侄子身体抱恙,也喝不得酒,阁下还是自个儿去喝吧。”
云千羽生怕白衣怪人发起怒来,对那青衣汉子不利,忙道:“我叔叔说的对,这位兄台,你还是自己留着喝吧,我们吃完了还要赶路呢。”边说边向那汉子使眼色,示意他赶紧走开。
也不知那汉子是喝醉了还是没看到云千羽的眼色,竟丝毫没有走开的意思,反而笑道:“真是太巧了,在下虽不是走方的郎中,却也略通岐黄之术,这位小哥既然身体抱恙,不如让在下瞧瞧如何?”说完就要去抓云千羽的手腕。
眼看那汉子就要搭上云千羽,忽然横空伸出一只鹰爪般的枯手,如闪电一般,一下便擒住了那汉子的手腕。只听白衣怪人冷冷道:“我侄子的病,天下无人能治,如果阁下执意要治,只怕自己这条手臂,哼哼,先要保不住了。”
眼看那汉子就要横遭劫难,云千羽越发急了,用几乎是吼叫般的声音说道:“你这汉子,好没道理。我是死是活,与你有甚相干?要你来充好人?你给我滚开。”说完,又冲白衣怪人使了个眼色,淡淡一笑道:“叔叔,我们吃完了还有正事要办,犯不着跟这小子计较。随他去吧。”
白衣怪人想想云千羽的话也有道理,当下便欲放手。哪知那青衣汉子的手腕上忽然横生一股吸力,白衣怪人只觉手上一阵酸麻,如同触电一般,甩了半天,竟无法放开那汉子的手腕。
白衣怪人大惊,心知遇上了劲敌,当下轻咤一声,全身邪力流转,登时产生一股阴煞之气,如潮水一般涌向受制的那只手。
那汉子丝毫不惧,面上笑容闪过,手上默捏法诀,半晌,徐徐吐出一口暖气,如同一缕春风,吹暖了人间,也吹散了白衣怪人那股阴煞之气。同时,他剩下的那只手对着云千羽轻轻一拂,云千羽只觉身体忽如柳絮一般,竟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又轻飘飘地落在一旁的角落里。
而与此同时,白衣怪人也终于甩脱了那汉子的手腕,闪到一边,口中不由自主地”咦“了一声。
“先天罡气!”白衣怪人一脸惊异道:“你是蜀山弟子?”
云千羽躲在角落里,听到蜀山二字,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束希望的光芒。
那汉子不置可否,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在白衣怪人身上转了两转,笑道:“我听闻昔日邪道第一大派‘修罗门’座下,有七大高手,个个手段高强,心狠手辣,合称‘北斗七星使’,看阁下这副打扮,敢情就是其中之一的‘鬼破军’咯。”
“不错。”白衣怪人冷冷道:“正是区区在下。”
“哦?”那汉子冷哼一声,笑道:“那我就不明白了,阁下还真是有雅兴,不在深山修炼,却跑到红尘中来,抓着这么个乡下少年不放,还硬是要厚着脸皮冒充人家叔叔,不知意欲何为?难道是要抓他上山,吸他的血肉,炼什么妖法不成?”
鬼破军自然不会说自己是来取图的,他见那汉子年纪不大,估计修行还浅,胆子顿时大了起来,冷冷道:“你管我做什么?你小子不在蜀山听那些老道士讲经,倒来管我闲事,识相的给老子滚开。”
那汉子毫无惧色,笑道:“阁下是成名百年的人物,如今却来为难一个普通的少年,不嫌害臊么?”
鬼破军瞧了瞧天色,只见红日西坠,新月已冉冉升起。心中愈发焦躁,眼露杀机,喝了一声“找死”。随着他那声大喝,登时从地底涌出大量紫黑之气,铺天盖地,围着他的身子旋转不休,他那枯瘦的身子瞬间便完全隐没在了黑气之中,只有他那对死神般的眼睛,依旧闪着青光,于黑气中清晰可见。
黑气越聚越厚,内里隐隐传来鬼哭狼嚎之声,闻者心惊。
那青衣汉子早已掠至店外,睁着一对虎目,聚精会神地盯着黑气中那道青光。同时右手往腰里一探,只见寒光一闪,居然摸出一把宝剑,那剑似铁非铁,似玉非玉,也不知是何材质铸成。
天地变色,狂风大作。
那驼背老头眼见势头不对,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云千羽躲在门后面,眼见着店外两人斗法。贴着铁拐的手心已经淌出了冷汗,这一战,谁输谁赢,殊难预料。
他的命运,也殊难预料。
鬼破军法诀催动下,青光和黑气逐渐水融,渐渐成形,竟化作一只血红的骷髅,头顶青天,脚踏大地,挟着令人胆寒的阴煞之气,呼啸着直扑向那汉子。所过之处,飞沙走石,裂地成坑。
“来得好。”那汉子临危不乱,一声大喝,宛若虎啸龙吟,身化游龙,疾旋而起,手中长剑划过,方圆数丈内的空气登时如被冻结了一般,仿佛九月的金秋在那刹那间突然变成了肃杀的隆冬。鬼破军如此修为,站在数丈之外,亦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店内的云千羽,早已冻做了一团,再也顾不得观战,慌忙一瘸一拐地奔到火炉边去取暖。
寒光暴长,如水银泻池。那汉子处在寒光之中,须发皆张,好似怒目金刚。右手起处,一道巨大剑气登时冲天而起,以雷霆万钧之势,挟着开天辟地之威,如狂龙出海般向那血骷髅席卷了过去。
“嘶...”二者相交,声如裂帛,那血骷髅好似遇到克星一般,竟被剑气从中贯破,重新化作漫天黑气,夜风一吹,登时烟消云散。剑气余势未衰,如流星追月般直取鬼破军。寒气过处,摧枯拉朽。
恐惧,伴随着铺面而来的寒意,浮上心头。鬼破军大骇,往旁疾闪,奈何人快,剑更快。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鬼破军那条枯瘦的左臂竟给硬生生斩了下来。
“吼...”重伤下的鬼破军犹如斗败的狮子,再也顾不得云千羽。随着一阵黑烟升起,只听“轰”地一声,转眼间竟没了鬼破军的身影。
夜风中,飘过来他那阴冷的声音:“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你们蜀山派的这比债,我会记下的。”
天空,又回归了它应有的明净。月白风清,暗夜无声。
那青衣汉子抬头看了看那一抹月色,许久,长长叹了口气,转身大步走进店里来。
店里一片漆黑,死一般寂静。那汉子隐隐觉得不对劲,慌忙点亮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微弱的火光下,云千羽已经冻成了一团,蜷缩在角落里,晕死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