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走吧。”求败斋平静的脸上仍旧波澜不惊,“不要再叫我过去的名字,不要再告诉我以前的事情。”
“三井不明!”那人跪得更低,叩得更响,“皇子殿下不是为了吾皇与吾族的血海深仇而来血洗整个华族武林的么?武士的血就用武士的方式清还!”
“不是,”求败斋淡淡的说道,“我可能只是希望找个人来杀我罢了。”
“皇子殿下!”四名武士一起把自己高贵的头颅压向地面,“请您三思!”
“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迷乱于眼前者,不用劝我三思。”求败斋摆了摆手,慢步向着门外走去。
若能真的死得其所,死又何妨,若生在颓废与堕落之中,纵得千年寿命也无用。他把几近涌出口的后半句话收回,漫长的路走下来,他早已习惯把所有属于自己的想法收诸心底。他从不责怪别人的不理解与责难,处身的位置不同,看待问题的方式与观点也不一致,说又有何用?他是寂寞的,大概所有人都是寂寞的。
“皇子!”四名汉子的牙关几乎要咬出血来,而求败斋只管走自己的路,连头也不愿转回。
面对这名男子坚毅的回绝,四名武士仍旧锲而不舍,他们半步不离的紧紧跟在求败斋身后,期望顽固的皇子能够成全他们的抱负而回心转意。谁知求败斋颀长瘦削的身影刚步出那扇满是裂痕的玻璃门,原本充斥着低俗流行乐街道便迅速被子弹破空的清响填满。
“倭狗!受死吧!”数名蒙着脸的人手持着各种枪支不停向着求败斋扫射。
求败斋的反应快得让人吃惊,他迅速避过前方几颗子弹的飞行轨迹,借用大厦经历了岁月考验的墙挡住了这一轮原本致命的扫射。
“皇子!”四名瀛族武士挥舞着手中剑冲向这群蒙面枪手,他们怒斥着偷袭者的卑鄙,妄图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们最后的希望。然而,兵器都是无情的,子弹更是冷血,它们不会体恤武士们的心情或是感觉,它们不同于刀和剑,它们甚至没有灵魂。四名武士的身体瞬间满布弹孔,但是他们仍旧站着,仍旧握着剑;猩红的热血流淌在肮脏的街角,他们笑着,只因求败斋仍然活着。
求败斋的剑出鞘了。
天照在夜色中闪过一阵令人胆寒的光,它也感觉到了主人心底的愤怒,它也尝到了主人对鲜血的渴望,它仍是锋利的,仍是神速的。一连串清脆的斩破声随着惨叫连环暴绽,所有蒙面人手中的武器都在同一时间掉落在地下,无一不是断作两截,那原本应该用来握紧刀剑,抓住梦想的食指也已经永远与它的主人分离。
“放弃对武的追寻,而把复仇寄望于枪炮。否定了自己,你们连死的资格都没有,”求败斋一字一句郑重的说道,他的声音就像是他的剑锋,刺破了所有蒙面人的胆,透过所有蒙面人的心。“走吧。”
蒙面枪手们如临大赦,连滚带爬的消失在这恼人的夜里。
夜的深邃,并没有因为四周霓虹灿烂的华灯而减少,相反,对比的出现让远方的黑更加凝重。原本已经凌乱不堪的街角添上了四具着装怪异的尸体,求败斋腰间的长剑与他的背影一道没入前方的人海之中。
6.
慕容家,演武堂。夜已深,人未眠。
慕容谦静静坐在自己书写的巨幅“谦”字面前,尝试同调自己的呼吸,尝试压住心底不断涌起的波浪。大战在即,没有人胆敢来打扰他,就连他自己的妻子欧阳思慧也不例外。他闭起双眼,调整呼吸,所有经历过的比武,都在他脑海里一一回放。
求败斋啊,求败斋,你究竟是一名怎样的对手?武友的死讯相继传来,也让他好不容易收敛的心神受到愤怒的震慑。
一次又一次的抬头看见自己曾经写下的“谦”字,慕容谦的心仿佛又回到了自己那年少轻狂,征战连连的过去。
“武者百德,唯谦必先谨记于心,慎于行。”老父的叮嘱仍旧萦绕他的心头,谦与他霸道的腿照并不矛盾,每一场的胜利来之不易,也会让他更加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这个恒久定理。
求败斋的出现也证实了他的这种想法,求败斋的剑,求败斋的意念,求败斋的一举一动都在牵扯着他的心。恐惧?愤怒?无助?还是那灼烧自己的渴望,拥有真正对手的渴望?慕容谦从地上站起,将已经熟记于心乃至可以踢出各种变化的霸腿再次演练了一遍。
做自己便可赢得这场比武么?他感觉自己那颗沉寂已久的争胜之心又再火热。
赢!他想赢!
演武厅大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走进一个他熟悉的身影,是他穿着武服的小女儿慕容法。
“法儿,怎么还不睡?”数日前的争吵早已烟消云散,父母从不会计较儿女们不成熟的脾性。
“我来陪爹爹练武!”年方十八的慕容法留着短发,嘟着小嘴。在她身上,慕容谦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他们父女之间是那么的相像,也同样的不善言辞。
“好,”慕容谦和蔼的笑道,“就让爹爹看看你的霸腿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他已摆好架式,等待女儿的腿招如急风暴雨般的进袭。若说慕容谦的霸已经返璞归真到达拙与重的境界,那慕容法的霸仍停留在快如风的境界,结合了女性特有的轻灵飘逸,慕容法的腿可说是另走辟径,而这也是她武学天分的最好表现之一。只见她的身影刚刚跃上演武堂上那方武场便已踢出六六三十六腿,全部都是按照父亲十八年如一日的耳提面命,向着肌肉骨骼无法防御的位置,向着人类身体无法修炼的脆弱位点。
“快!法儿的腿越来越快!可是求败斋的剑必定更快!”慕容谦的欣喜随着自己身形的不断闪躲而更加明显。
在这六六三十六腿不断攻来的时间内,慕容谦只踢出了一腿,由下至上,直奔慕容法的面门而去。单是这一腿,已化去了慕容法那如繁花般密集华丽的三十六腿。这一腿,已包含他数十年的苦练,包含他武道哲学的精华所在,便是拙,便是重。大智若愚,大巧若拙!
慕容谦的右腿刚刚轰出,慕容法立马贴身俯地,向父亲的轴心脚扫去。能把连环攻势瞬间化作扫堂腿已是快绝,能把平淡的扫堂腿,使得如电疾驰更显她的英姿飒爽。慕容谦大笑一声,收攻招为撼地,右腿夹杂千钧之力压下,硬生生的挡在扫堂腿的进招路线之上。一招不成,慕容法立刻再变,双手向地面一拍,借反作用力把扫堂腿化作冲天炮插向慕容谦的小腹。慕容谦几十年的武学修为岂是易与,但见他双掌如云翻动,借巧劲化去攻向自己丹田的这一腿。慕容法的腿招来未来得及收回,却觉天旋地转,踢出的双腿已被父亲柔和的掌劲带动无法抽身。
“法儿小心。”慕容法只觉父亲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回过神来之际她已端好的坐在了武场的木地板上。
“爹,刚才那招这是什么?”尽管一瞬即逝,但是慕容法已被父亲化解自己腿招的一掌所深深吸引。
“掌如云,腿如风,”慕容谦笑道,“招式的名字并不重要,其所包含的内容方才是真。”
“爹一定要教给法儿。”女儿的撒娇让慕容谦心里升起一阵温暖,大女儿,二女儿成长在他醉心武学,开山立派的拼搏时代。严格意义上讲,他并不是一位好父亲,在对武学高峰的不断攀爬中,家庭甚至妻女也曾有过被他忽略的时候。唯独小女儿慕容法出生之际,他才尝试把角色从一名无欲无求的武者转为一位父亲。
“法儿,”看着日渐成长的女儿,慕容谦若有所思的缓缓说道,“武学是人类在模仿自然,挑战自然的一个过程,没人知道巅峰的景色会是如何,甚至有无巅峰也存在争议。但是,这样一个不断超越自己的过程,才让人感觉真真正正的活在世上。”
“女儿明白。”慕容法听出父亲话语中的深意,武道固然被她所喜爱,但是她内心深处却总有一种感觉,自己对于身旁所见所感无法熟视无睹,周围所发生的不公平,不公正她无法忽略。
“法儿,以你的天分,终有一日你在武学上的造诣一定可以超越爹的。”慕容谦抚了抚女儿一头靓丽的短发说。
“爹一定能赢的!”慕容法拨开额头上被汗水粘连的几缕秀发,“只因我心目中的爹是不言败,不曾败的!”
说罢,她转身离去。偌大的演武堂内,又再剩下慕容谦一人,那飘零的孤寂,就像他的来时路,而他早已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