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着的窗子,大多数都已紧天紧关起,没有关的窗子,只因为有人伏在窗台上流血呕吐。
长街上的青石板已被染红。刀也已被染红。
傅红雪站在血泊中,动也不动。
郭威的尸体就在他的脚下,那孩子的尸体也在他脚下。
血还在流,流入青石板的隙缝里,流到他的脚下,染红了他的脚。
傅红雪似已完全麻木。他已不能动,也不想动。
突然之间,一声霹雳,闪电照亮了大地。傅红雪仿佛也已被这一声霹雳惊醒。他茫然四顾,看了看脚下的尸体,又看了看手里的刀。
他的心在收缩,胃也在收缩。
然后他突然拔起那孩子咽喉上的刀,转身飞奔了出去。
又一声霹雳,暴雨倾盆而落,苍天仿佛也不忍再看地上的这些血腥,特地下这一场暴雨,将血腥冲干净。
只可惜人心里的血腥和仇恨,却是再大的雨也冲不走的。
傅红雪狂奔在暴雨中。
他从来也没有这么样奔跑过,他奔跑的姿态比走路更奇特。
暴雨也已将他身上的血冲干净了。可是这一场血战所留下的惨痛回忆,却将永远留在他心里。
他杀的人,有很多都是不该杀的。他自己也知道现在他的头脑也已被暴雨冲得很清醒。
但当时他却绝没有选择的余地。
为什么?只为了这柄刀,这柄他刚从那孩子咽喉上拔下来的短刀!
那孩子若不死,这一场血战并不是绝对不可以避免的。
傅红雪心里也像是有柄刀。
万世遗!万世遗为什么要引起这场血战?
前面有个小小的客栈,傅红雪冲进去,要了间屋子,紧紧地关上了门。
然后他就立刻开始呕吐,身子突然痉孪,突然抽紧,他倒下去的时候身子已缩成一团。
他就倒在自己吐出来的苦水上,身子还在不停地抽缩痉挛……
他已完全没有知觉。也许这时他反而比较幸福些没有知觉,岂非也没有痛苦?
雨下得更大,小而闷的屋子,越来越暗,渐渐已没有别的颜色,只有黑!黑暗中,窗子忽然开了,一条黑影幽灵般出现在窗外。
一声霹雳,一道闪电。
闪电照亮了这个人的脸。
这个人的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倒在地上的傅红雪,谁也分辨不出,这种表情是悲愤?是仇恨?是愉快?还是痛苦?……
傅红雪清醒的时候、人已在,的被褥干燥而柔软。灯已燃起。灯光将一个人的影子照在墙上,灯光昏黯,影子却是黑的,屋子里还有个人!是谁?
这人就坐在灯后面,仿佛在沉思。傅红雪的头抬起了一点,就看到了她的脸,一张疲倦、惟悴、充满了忧郁和痛苦,但却又十分美丽的脸。
傅红雪的心又抽紧,他又看见了秋菊。
秋菊也看见了他。她苍白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柔声道:〃你醒了!〃傅红雪不能动,不能说话,他整个人都似已完全僵硬。
她怎么会忽然来了?为什么偏偏是她来?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来?
秋菊道:〃你应该再多睡一会儿的,我已叫人替你炖了粥。〃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那么关切,就像他们以前在一起时。
难道她已忘记了过去那些痛苦的事?
傅红雪却忘不了。他突然跳起来,指着门大叫:〃滚!滚出去。〃秋菊的神色还是很平静,轻轻道:〃我不滚,也不出去。〃傅红雪嘶声道:〃是谁叫你来的?〃
秋菊道:〃是我自己来的。〃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要来?〃
秋菊道:〃因为我知道你病了。〃
傅红雪的身子突又发抖,道:〃我的事跟你完全没有关系,也用不着你管。〃秋菊道:〃你的事跟我有关系,我一定要管的。〃她的回答温柔而坚决。
傅红雪喘着,道:〃但我现在已不认得你,我根本就不认得你。〃秋菊柔声道:〃你认得我的,我也认得你。〃
她不让傅红雪开口,接着又道:〃以前那些事,无论是你对不起我,还是我对不起你,我们都可以忘记,但我们总算还是朋友,你病了,我当然要来照顾你。〃朋友!以前那种刻骨铭心、魂牵梦紫的感情,现在难道已变成了一种淡淡的友谊?以前本来是相依相偎,终夜拥抱着等待天明的,现在却只不过是朋友。
傅红雪心里突叉觉得一阵无法忍受的刺痛,又倒了下去,倒在。
秋菊道:〃我说过,你应该多休息休息,等粥好了,我再叫你。〃傅红雪握紧双拳,勉强控制着自己。
〃你既然能将我当做朋友,我为什么还要去追寻往昔那种感情?〃〃你既然能这样冷静,我为什么还要让你看见我的痛苦?〃傅红雪突然冷冷道:〃谢谢你,要你来照顾我,实在不敢当。〃秋菊淡淡地笑了笑,道:〃这也没什么,你也不必客气。〃傅红雪道:〃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一对曾经海誓山盟,曾经融化为一体的,现在竟面对着面说出这种话来,别人一定觉得很滑稽。
又有谁知道他们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傅红雪的指甲已刺入了掌心,道:〃无论如何,我还是不应该这样子麻烦你的。〃秋菊道:〃我说过没关系,反正我丈夫也知道我在这里。,傅红雪连声音都已几乎嘶哑,过了很久,才总算说出了三个字:〃你丈夫?〃秋菊笑了笑,道:〃对了,我竟忘了告诉你,我已经嫁了人。〃傅红雪的心已碎了,粉碎!
〃恭喜你。〃
这只不过是三个字,三个很普通的字,无论任何人的一生中,必定都多多少少将这三个字说过几次。
可是在这世上千万个人中,又有几人能体会到傅红雪说出这三个字时的感觉?那已不仅是痛苦和悲伤,也不是愤怒和仇恨,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足以令血液结冰的绝望。
他甚至已连痛苦都感觉不到。他还活着,他的人还在,但是这生命,这肉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