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起发烫的枪管,迈过被开了颅的日本人的尸体,在阴森的阔叶林里穿梭.巨大的震动与轰鸣声在周围游荡,遭遇战已进入尾声.
见鬼,丛林战需要什么炮击,想烧死所有人吗,我眯起眼睛寻找下一个死者.突然,一个奇异的呼啸响起.下意识的,我把视线转向了声音的来源处.
混蛋!我条件反射的跳了起来,疯了似的向后跑去.我的双眼告诉我,那是一颗85毫米的日本人的炮弹.我还从未跑过那么快,以至于我还来不及把头转过去.炮弹像头犀牛,狠狠地撞在两掌粗的杉树上……
一阵火热的气浪将我猛地拍飞起来,胸腔.腹腔翻江倒海的恶心.我什么也听不见(那是因为爆炸声让我暂时性失聪),硫磺的化合物拼命地灌进鼻孔里.嘴巴里,什么也闻不到了.我恐怖地发现,我出现了幻觉,一切仿佛是慢镜头拍出来的,巨大的,膨胀的火焰吞噬了一棵又一棵的树.一块块黝黑的,被爆炸的巨力扭曲的变了形的弹片从火焰中蹦出来,狞笑着向四处散去,击倒征途中的一切,而其中的一块,正向我的腿飞来.我努力把腿向旁边挪动,我很悲哀地发现这似乎是徒劳的.因为,弹片已经撞进了我的小腿!
像切豆腐一样的剁开了我的胫骨,然后是腓骨,也分离开了其他连接在一起的一切,而我依然保持着头扭向一边,人向后倒的姿势但一只腿就这么留在了空中!
我清楚得看到小腿断面上的花花绿绿:皮层内微黄的、薄薄的脂肪层裹着粉色的肌肉及两个眼睛似的骨茬,在弹片撞击时瞬间的灼痕印在了上面;洁白的骨茬闪着悲凄的绿芒,骨茬上断口的血丝连到了里面类似红骨髓或着骨骺的东西;而肌肉正在做最原始的神经反射,抽搐地渗出大量的血珠,鲜血开始大批喷涌,染红了仍贴在小腿壁上的迷彩裤腿.原来断掉的人腿和猪腿差不多,只是多包了一层布而已.
我的断腿发涨,很凉很凉,像几千根冰凌扎了进来.看来我的幻听挺严重的,我似乎只剩下了视觉.唔!神啊,打娘胎来还没那么恶心过,后脑勺突然被重重地一拍(其实是我摔倒在地上),看来,还有些触觉!
天在摇,地在晃,我的眼前越来越模糊………
哥醒了,莫名地,我开心不起来.哥被日本人炸伤,做了截肢手术,还有二级烧伤及全身都处骨折和多处软组织挫伤.虽然命保住了,但却永远少了条小腿.哥,是个天真开朗的人,而我却真不知道该如何见他,告诉他现实以及我是他的专职护士,还有……爸妈很憔悴.
我穿着防菌服推开病房的门,哥正站在床前,没错,是站着,只不过他呆住了.哥很奇怪地看着空荡的裤管,是那么的入神,以至于他忽视了开门进来后差点儿拿不稳手中的药的我.哥缓缓的坐下,又缓缓地站起来,可哥还没站稳就重重地跌在地上。伤腿先着地的重击让哥的脸一下子变得无比苍白,汗液从毛孔中飞快地渗出,可他愣是没哼一声!
我顾不上手中的药,以最快的速度将哥平稳的扶起。哥注意到了我,他看着我,展颜一笑,和着灿烂的笑容,哥哆嗦着铁青的嘴唇,将话一字一字的挤出来:”护士我真的在做梦,这还真他娘的疼。”我差点没哭出来。哥,居然没认出我?!我不知道他究竟在忍受多大的痛苦和失落。
“哥--望着好像有些陌生的哥,我怯怯地叫着。哥回过头来盯了我好一会,突然抱住了我,“小妹,哥想死人了,你还好吧,爸妈也还好吧,哥不能回去了,哥还要打仗,就只能在梦里和你问好了,如果你真能知道,就给哥写信呵!”我抱住哥“哇”的一声哭了,哥的话让我心酸,他是个多么好的男孩儿,就这么被战争给……
哥拍着我的肩膀安慰道:“好啦小妹,又不是生离死别的,你哥我还好好的,别…”我哭得更厉害了,生生盖过了哥的声音,我边哭边嘶声詈着,脑海里不停地回放与哥以前相处的一切:从教我踢足球到五年级时臭揍了几个欺侮我的男女同学;到安慰中考失利了的我和进行考入卫校时在家里为我摆庆功宴;以及参军前在清华园的最后一次见面,他离开这个生活了一年多的学校时还回过来朝我挥挥手,送我一个最灿烂的笑容。之后,我被派到战地医院实习,在第三个星期就这样遇到了哥。
泪水浸湿了哥铁蓝色的病员装,我狠狠地捶打着哥的胸膛,呵斥着:”哥~~你醒醒吧,哥,你这不是在做梦,你是真断…….”我捂住了自己的嘴,站了起来,我怕哥会承受不住.哥听到了,他一下子收起了笑容,坐回到床上,低声说:“哦,是吗那就不打扰你了,我要睡了,离开这虚拟的世界吧。”
他带着几分疲惫的嗓音说着,慢慢地躺了下去,但却噔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我打量着哥,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哥更可怕,现在的哥处于最虚弱的阶段,当年那个顾盼流莹,明眸皓齿的阳光男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苍白的,病态十足的,微微浮肿的脸一双鹰隼似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正盯着我!
哥慢慢的挪过来,哼哧的鼻息离我越来越近。较之刚才,此时的哥多了几分野兽的味道。我开始感到害怕,我想走开,但哥已经抓住了我的手,他两眼放出期盼的光芒,他急切地问道:”小妹,告诉哥,哥现在一定是做梦,是吧可没有事,哥站在阔叶林里杀日本人呢,你说,你说啊,你快说啊,告诉哥,哥没事,哥没事啊……”
哥已经完全歇斯底里,他抓着我的肩膀拼命地摇着,希望我告诉倔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的眼里又噙满了泪水,我半是伤心半是害怕地看着哥,一句话也不说。
主治医生与其他护士赶了过来,他们按住了哥,给他注射了镇静剂,而我被另两个护士掺扶着回到了宿舍。
太累了,今天,我脱下了外套,躺在床上,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是对哥的回忆。
睡吧,睡吧,做个好梦,也许醒来以后会发现这一切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