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佞正在苗圃中折腾他那些宝贝药草，忽闻外面马嘶声响。待他出苗圃查看时，来人已经自觉地栓马入内。

来人与玉四千的装扮呈鲜明对比。玉四千是一身素白，而此人则是全身极黑，黑衣黑靴黑色织锦腰带，连头上系发的发索也是黑色。在他身上，唯一白净的地方恐怕就是他那张脸。清俊文秀，和苏阡离的脸一模一样。

该来的始终要来，九佞叹了口气迎上去，“七离，你到了，老大呢？”

“老大回他的音阁去了。阡离他们怎么样？”

九佞垂头丧气地将昨日对玉四千说过的话，又原封不动地向七离诉说了一遍。七离皱眉听着，也不出声，只是越听脸色越沉，眉头也皱得越紧。好不容易，九佞说完话，他才问，“她在哪里？”

九佞伸手指了下自己对面的竹屋，说：“她在那边屋子，现在也应当醒了，你去看看她吧。”

“九佞，她知道自己的情况吗？”

“昨日就已知道，你先进去吧。别的事情出来再商量。”

七离不再多问，径直朝苏阡离所住的竹屋走去。路过九佞身边时，他住了脚步，伸手拍了拍九佞肩膀，没再说什么，檫身过去了。

兄弟之间，言谢总觉多余。

推开竹屋那扇吱呀带响的门，七离的脚步生生止于门前。苏阡离已醒，她安静地坐在君奕旁边，看着床上仍旧沉睡不醒的人，目光纠缠缱绻，有若湖心水草随柔波，又带了点小心翼翼与忐忑，恍若眼前之人会凭空消失。那样的目光，已不是幼时那个跟在他身后捣乱耍赖的小丫头所有的。

六年，他和阡离分开六年。第一次，发现六年的时间如此漫长，再相见，他们好似已失了彼此踪迹半生。

苏阡离失了功力，连警觉性也低了。七离站在门边看她许久，终不见她有所反应。这才出声唤了一句，“阡离。”

苏阡离闻声转过脸来，于晨曦的薄雾微光中愣住，许久未曾言语。在七离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她又突然一笑，轻轻地唤了一声‘哥’。那样的笑容，很淡很浅，却让七离看得心酸。他不禁问自己，六年的时间，将所有的负担托给她一人，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过狠心。

“阡离，你身子是不是不舒服？功力没了没什么，九佞会想办法的。”

苏阡离摇摇头，“没关系。只要你回来了，苏家便有主心骨，我失了这一身内力也无所谓。”

她说的是实话，江湖凶险，她从不眷念。当初拼命习武练功，求得是保苏家安稳。而今大哥回还，她只想要避开这险恶江湖，从此海角天涯任意行。至于仇恨，当南宫适一刀刺中君奕胸口时，她才发觉，自己顾念君奕的性命远甚于其它。

七离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君奕，以及苏阡离紧握着的君奕的手，又想起那日君奕来见他时的情形。

我愿弃所有，伴阡离一生一世。

同门师兄，儿时挚友，这样的许诺，他不曾质疑。他担心的，是他们放不开上一代的仇恨。

“阡离，你知道君奕的身世吗？”

“他对我而言，始终是君奕，是我的师兄。”

苏阡离对她哥笑笑，彷徨许久，西佛山上自己脱口而出的那一声‘师兄’，才是她最真实的心意。只可惜，明了了自己心意，最应当知晓的人却无法听到。

“你这样想很好，但我觉得还是告诉你好些。君奕他……只是南宫无忧的私生子，身份一直不被家族承认。因缘际会之下，师父相中他收他为徒，更在他母亲死后带他到苏家。据我所知，此后他与南宫家一直没有联系，直到北庭家有意招他为婿，南宫无忧才想要认回这个儿子。”这些事，老大不愿意告诉阡离，他这做哥哥的，却要为自己的妹妹自私一些。

“如今我只盼望他平安无事。他若有闪失，计较这些事情也没有任何意义。”苏阡离握紧君奕微凉的手，缓缓说道。

“阡离，你自己的身体也不好，别想太多了，多休息。君奕身上的伤，我相信九佞自有方法。”

“哥，不用担心，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那好，你先休息，我出去。”

七离走出屋子，就看见九佞站在门边。

“老七，你太看得起我了，君奕的伤我可真没办法。”

七离小心地看了眼屋内，看苏阡离好似没听到，忙伸手拽了九佞衣领往远处走。“过去说！”

九佞被拽得很不舒服，急忙把没来得及说的后半句话说完，“老七，你急忙什么！我话还没说我，我没办法，可是我师父有办法！”

“你师父？毒娘子裘三彦？不是早失踪了吗？”七离松了手，询问九佞。

领子上的束缚脱去，九佞扯扯衣服，咳了两声，向七离解释，“失踪那是对别人说的。她老人家是对西苗的蛊毒有了兴趣，一直在那边呆着不肯再回中原而已。君奕身上的毒虽麻烦，但我若以金针护住他心脉，再在一个月内赶往西苗找到我师傅，有她老人家出手，没有什么毒是解不了的。”

听说君奕身上毒有法子解，七离才松了一口气，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这两日就走。西苗地势偏远，君奕身上的伤也不能太过劳累，早些动身总是好的。”

七离略一沉思，说：“九佞，你带阡离一起去。”

“为什么？你家妹子的身子不是铁打的！再说，路上多了她，我更费事。”

“我请一方随你一同去。再者，就算你不要阡离跟着去，她也会去的。”七离说到这，稍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还是说了，“我要去找关锦意，阡离性子固执，留她在此不妥。”

九佞隐约听出七离话中潜意，试探着询问，“嫌你妹子性格固执，你想找关锦意做什么？合作？”

“知我者，兄弟也……”七离文绉绉拽了句文，“阡离因苏家祖训不与关锦意合作。但看如今天下大势，晋王登大宝是早晚的事情。而晋王百年之后，这天下，便是关锦意的天下！我总要为苏家留一条后路。而且，我要借他的手对付南宫家。”

“关锦意会答应合作？我倒觉得他忌讳你苏家比南宫家多。”

七离不在意地笑笑，“他会合作。因为南宫家的野心，南宫适的倨傲，会是他最大的心头患。”

九佞摆摆手，说：“罢了罢了，这些事情我没爱好。你去找老大掺和，我只管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君奕就行。”

七离遥遥看着对面竹屋，笑了笑。

从今往后，苏家的一切，无论是将来还是过往，由他一肩挑起，他要阡离再无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