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跟女儿家闺房一样。”一停下来,十九鼻间就充斥了好闻的味道。院门口“快活不输弥勒,逍遥更赛神仙”,字迹正出自主人之手,狂得正和他意。
“没礼貌,也不道声谢谢?”白衣男子似有责怪之意。
“谢谢。”十九淡淡地说道,上一次说出这两个字是什么时候?完全没有印象。虽没有劫后余生的狂喜,他确实应该好好谢谢这个朋友。其实认识至今,两个人无非就是弹琴下棋喝闷酒,甚至互相不知对方底细。明知是刻意的掩饰,却不影响彼此友谊。如果一开始就知根知底?他们还能成为朋友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谁都不清楚。
“今天才知道你会武功。”十九是憋不住话的人。
知弦一声不吭地替他端来热水,翻箱倒柜找出一瓶金疮药,放在他面前,道:“没有点功夫怎么生存?包扎伤口你比我在行,自己来吧。”
这句话十九完全同意,曾经,他学武功也仅仅为了活下去。不过,包扎伤口,开什么玩笑,他只能冲知弦扭扭身子苦笑。
知弦才想起没帮他松绑,大呼糊涂。
处理完伤口,知弦已经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
“你还会做菜?”十九简直感到不可思议。
知弦斟满两杯酒,道:“难道你第一次吃我做的菜?何况总不能让我像孙猴子一样吸日月之精华,采天地之灵气吧?”
十九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坐下来吃顿饭了,好几个月来,他都是风餐露宿,时刻提防着别人,只约莫记得上次在这个院中吃饭时,桃花才刚谢。比起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亡魂来,他算是幸运的。某种意义上的幸运。
“又在想什么呢?酒都要冷了。”
十九回过神来,举起手中的酒杯,喝了个干净。这酒是知弦自酿的,饮下去沁人心脾,舒畅无比,甚至觉得能流通奇经八脉。平时,他从来不碰一滴酒,只有在确定安全的地方,才会破例。
桌上的酒壶很快空了,知弦又添上一壶。却也不禁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对饮,桌上,饭菜都凉了仍无人下箸。
十九才知道自己那么能喝。
渐渐地视线模糊了,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知弦取来笔墨,半眯着眼写道:“夜雨城内雨纷纷,弱水池中水深深;一杯浊酒敬知己,知弦小院一季春。”
字迹歪歪扭扭,大失水准,倒别有一番风骨。
“哪来的雨,这诗未免牵强,得罚酒三杯。”摸来摸去找不到酒壶,知弦一头扎在了桌上,罚酒只能作罢。十九酒劲上来,头昏眼花,倒头便睡。
纸上多出了几行字:染遍鲜血,也道不是神;来去如风,心事谁人知;知己难寻,更与谁人说。
一阵风吹过,卷起纸卷飞向远方。
当时酒酣。
天气愈发寒冷了。
范二夫妇被杀的消息不胫而走,以往对西门佛心膜拜得五体投地的百姓纷纷开始质疑,西门大人的能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西门佛心明白,其中必定有那个人的功劳。
城里百姓推举代表上书,质疑为何在范二夫妇被杀后城主方才现身;城主为何封锁此消息三日;为何士兵击杀凶手时会离奇晕倒;若凶手有同谋,又为何放他一马。
西门佛心一怒之下,将百姓上书捏为齑粉。
竟然有人怀疑他与十九狼狈为奸,而激愤的百姓又要求他在七日内缉拿凶手,真是难煞人也。
原本打算在除夕过后名正言顺地登典当城主,现在的形势下,安然过年都几乎成了奢望。夜雨城的百姓向来淳朴,这其中,一定有人在推波助澜,那个人,觊觎城主之位多年,西门佛心心里澄明,碍于情面,才容他多年与自己作对。谁知道,对方一找到机会竟然就骑到他头上来了,简直岂有此理!
西门佛心因而迁怒于当日随行武将,免了这干人的职,这么机密的事情,一定是从他们口中泄露出去的。
搜城进行了三天,几乎刮遍了城中每一寸地皮,十九倒像是青蛙进洞了,杳无生息。搜城难免波及城中的财主显耀,这些人平时也是要面子不过,被西门佛心这么一折腾,搞得像是疑犯一样,纷纷以各种形式表示不满。
混帐!
西门佛心只能将气撒在墙壁上。墙壁是相当硬的,再硬的手也是皮肉长的,手背疼痛欲裂。疼痛过后大脑反而更加清醒。他想到了为自己正名,一雪前耻的好主意。
三日后,七日之限的前一天。
夜雨城中心街头的竹竿上,高高悬起一颗头颅。
黑色斗篷,藏不住的银发,没有了往日的高傲,在竹竿上低垂着,像是在给全城百姓谢罪。
别人拿手中的东西扔它,它也不反抗。头颅不会反抗。
每日每夜都很冷,它就这样任凭风吹雨打。
远方有个人恨得牙痒痒,这么关键的时候十九竟然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西门佛心却能得意地笑,目前为止,他还是不败的。
许多人心里偷着乐,十九死得真是时候,争夺龙钥的路上少了一个劲敌。问题是,他有龙钥吗?如果有,会随着他的死去而灰飞烟灭吗?
那么,升龙会不会成为遥不可及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