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才明白,那不过是他们为弟弟的出生所做的努力罢了。
妈妈有一年的时间没有外出务工,这一年里,弟弟出生了。
苏家男丁稀薄,弟弟的出生无异于家族一大幸事,爷爷奶奶笑的合不拢嘴,爸爸妈妈每天喜逐颜开,拿着本没有封面的字典,翻翻看看,寻着满意又富贵的名字。
苏依的父母这些年心心念念的无非就是一个儿子,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苏依虽然少不更事,却明白,她在这个家本就脆弱的地位变得更加岌岌可危了。
她还记得她曾经抻着奶奶的衣角询问她为什么起名叫“依”?奶奶略显不耐烦的解释说“因为‘一’好写,而且你又是老大”。
她眼泪汪汪,明明不是那个“一”。
奶奶无奈的放下手中正纳的鞋底:“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烦,那是登记户口的写错了,懒得改罢了。”
原来她的名字竟是来的如此随意和不堪,意义又是如此的简单寒酸,弟弟苏瀚和她恰恰相反,那是浩瀚广博之意,而她,不是可以“依靠”之“依”,是“孤单无依”的“依”。
她比弟弟年长四岁,四岁的年纪在农村,已经可以当个小劳力来使了,她干不了重活,照看弟弟这种事自然要责无旁贷的承担起来。
她每天都要小心谨慎,无微不至,偏偏弟弟生性顽劣,总是让她应接不暇,难免磕磕碰碰。苏依明白,倘若是自己受伤,顶多换来一句“以后小心”,但若是弟弟受伤,等着她的将会是“灭顶之灾”,她每天都在祈祷着这样的日子快些结束,每天都在盼望着早点脱离这个地方。
然后,她的愿望终于成真。
爸爸回乡,要接她和妈妈去城市,弟弟被留了下来。
爸爸在城市开了一间早餐店,自己一个人疲于应付,便想到了在乡下无所事事的老婆孩子,念及已经六岁的苏依也可以帮上不少忙,便把苏依也带上了。
苏依为这个意外窃窃欣喜过一段时间,她对城市充满期待,她没有见过车来车往,没有看过斑斓霓虹,凡此种种,都让她激动地彻夜难眠。
但那时候她还不知道,现实,总是异常残酷的,急切的希望背后,潜伏的往往是骇人的失落。来到目的地她才发现,爸爸口中所谓的早餐店并没有建在繁华的城市,而是距离城市最近的郊区,紧挨宽阔的马路,为赶路奔波的人提供餐点,店面很小,小到只放三张桌子便挤得水泄不通。
这里的确有车来车往,却每天尘土飞扬,路旁的庄稼,邻近的店面,破败的桌椅,包括苏依自己都是灰蒙蒙的,没了朝气,失了纯真。
她们租住的地方是以前某个工厂废弃不用的家属院,工厂已经倒闭,大部分员工都谋了新职,举家离开了这里,只余下一些老弱妇孺,安土重迁。
空出来的房子大多租给了这附近的务工人员,久而久之,这里变成了真正的城乡结合部。
苏依便是在这里认识了展廷,和灰头土脸的苏依相得益彰的是,展廷虽然是纯粹的城里人,却也是活在底层混的最不如意的城里人。
他整天和年迈的姥姥姥爷住在一起,生活起居照顾不周很是正常,他的脸是看不出颜色的黑,指甲里是除不掉的污泥,衣服上是长久不清洗留下的黑黢黢的污渍。
那时候,展廷的形象在苏依眼里,甚至是连她都不如的。
苏依来到这里的第一天,看见的第一幕便是展廷高昂着头,目光凛然的和对面身形魁梧的壮汉对峙。
展廷眼里是苏依从没见过的倨傲,那样不服输的拼命架势,让人望而生畏。
“把钱还来!”苏依听见展廷冲彪形大汉吼道。
大汉扬了扬手里的钩秤,以示威胁。
展廷却毫不畏惧,怒视着他,不甘示弱。
靳朝梅不屑的啐了一口,牵着苏依绕道走了过去。
苏依知道,彪形大汉,妈妈肯定是不敢得罪的,那么这一口,便是啐的那个黑瘦的男孩儿。
苏依的父母,自私,伪善,又与生俱来带着一股封建闭塞的守旧思想,他们喜欢极端,重男轻女,儿子便是人中龙,溺爱至极;女儿则是地上蚁,弃之不顾。
若是彻底不顾倒还好些,苏依本就是个有分寸的人,自生自灭也不会变得有多差。偏偏他们又会在很多事情上横加管束,把自己的处事原则和理论强硬的灌输给女儿,还总是以一副教女有方的样子沾沾自喜。
他们瞧不起比自己过的差的人,看见了必定多加羞辱,又看不惯比自己过得好的人,有钱人家什么样,他们的女儿便一定不能那样,那是奢侈腐糜的坏现象,要乱棍打死,所以,苏依从小到大从未穿过裙子,漂亮的公主裙与她向来无缘,偶尔有邻居送她自家女儿穿剩下的,也会被妈妈打包装柜,永久封存,苏依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绝没有穿的可能。
靳朝梅告诉苏依,隔壁那个黑瘦的小子是个没有父母,没人睬的小冻猫,手脚不干净,叫苏依不要理他。
苏依在听到“小冻猫”的一刹那,居然从心底生出一股同病相怜的感觉